木兮娘 作品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趙白魚披上外衣,一邊穿鞋一邊朝外走:“當真?沒驢我?”

    硯冰傻笑:“我拿這事兒驢您不是有病嗎?”

    走出帳篷果然氣象一新,病患和照顧病患的差役,以及外頭的災民都肉眼可見地掛著喜氣,逢人說話先露笑眼,和昨天灰心喪氣的模樣截然相反。

    “趙先生。”幾個來疫區照顧病人的婦人福身,往他手裡塞四個大白饅頭:“聽大夫們說是趙先生想出的藥方救了咱們,大家心裡都特別感激您!”

    “要不是趙先生主動站出來維護疫區治安,當了主心骨,恐怕大家夥兒早就失去理智,衝出災民區,叫外頭的官兵殺了。趙先生這些時日為著災民們不眠不休,廢寢忘食,我們都看在眼裡,都記著您的恩情。”

    “您拿著,特意省出來的精面做出來的饅頭。”

    趙白魚推拒:“宵衣旰食,救治萬民,挽大廈於將傾之人是太醫官,是江陽縣的大夫們,也是徐神醫以身試藥才補全救命藥方,應當謝他們、感激他們,而不是我。還有,不用叫我先生,叫我小趙就行。”

    “先生謙虛。大夫那兒也送了饅頭,您收下吧先生。大人不吃,小孩總得吃吧。您弟弟也吃了不少苦,瘦得兩頰都凹進去了。”

    被突然點名的硯冰懵了,“啊?我?”

    “倆饅頭是給你的,小趙忙前忙後,我們可都看在眼裡。”

    硯冰臉頰瞬間漲紅,以前都跟著五郎與有榮焉,還是頭一次單獨被誇、被感激,羞得他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

    收下好意,送走婦人們,硯冰撓著後腦勺嘿嘿笑:“原來做好人好事得到回報的心情這麼好。”

    趙白魚:“你要是能當官,就能為百姓做更多事。”

    硯冰頭一回沒反駁,而是認真思考考取功名的可能性。

    他邊走邊回頭看災民,發現他們和疫區裡的差役相處和樂融融,會親自倒水遞給他們,笑容真摯,不見一絲怨憤。

    本地縣令是個草包,為一己私利貽誤疫情,頂頭上差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眼裡就沒百姓,因此害死不少人。

    經歷死亡陰影籠罩的百姓就算遷怒差役都情有可原,但他們恩怨分明,容易滿足,心態樂觀,生活再苦也能掙扎著笑著活下來。

    底層平民不是文人歌頌裡的巖松寒梅,只是貧瘠土地裡隨處可見的野草野花,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就算低頭彎腰也看不見低到塵埃裡的他們。

    但趙白魚看見了,不是低頭彎腰去看他們,而是親自走進平民百姓裡,去見百姓所見,感百姓所感,苦百姓所苦。

    硯冰從前不理解他家的這位小郎君為什麼總將目光落在底層而不是向上追求,明明力爭上游才是世間常態,是人人理所當然歌頌的品德。

    連體弱多病的趙鈺錚也向往官場,被認為是心有大志,是有出息的子弟。

    偏五郎逆世情而行,實在難以理解。

    而今,硯冰隱約明白了點,或許五郎才是世人中活得最通透的那一個。

    ***

    七天後,疫情被徹底控制住,但淮南州、府及管轄下的縣多處爆發疫情,時疫症狀和安陽縣災區一模一樣。

    由趙白魚幕後拍板,借崔副官之口下達指令,將安陽縣災民區的大夫一一分派到各個時疫區,不出半個月便將來勢洶洶的瘟疫撲滅在搖籃裡。

    這次是大景開國以來遇到最為兇險的時疫,卻也是一場最快被控制和解決的時疫。

    律法規定地方官必須如實上報疫情情況,必須如實說明死亡人數、感染人數、時疫輕重以及當前實際情況,並有府內通判、提刑司行監察之權,以防地方官瞞報、誤報,確保信息流通且正確。

    ***

    京都府,三司。

    度支使杜工先看到第一份由撫諭使所寫的奏報,蓋有撫諭使官防印信,翻來覆去看了兩三遍,心頭不由漫起疑雲。

    旁邊的鹽鐵使黎宴琦問:“這份奏報可有問題?”仔細一看,卻是淮南時疫,如臨大敵:“淮南果然爆發時疫!快奏請陛下,儘快安排米糧銀錢和藥材分發……可有記錄疫情人數、受災地區和疫情輕重?杜度支?你發什麼呆,快說啊!這救人如救火,怎麼還愣上了?沒清醒便到旁邊灌杯濃茶,拿來我看看。”

    搶過奏報看完,黎宴琦也愣了,心頭浮起一堆問號。

    這時戶部副使走來,見狀問道:“怎麼了這是?”

    杜工先喃喃自語:“奇了!真是奇了!”

    黎宴琦:“我為官二十載,歷經兩朝,前後經歷過大大小小時疫四五次,朝廷反應最靈敏、處理最快的一次,前後首尾處理乾淨也足足耗了半年!可你看——你來看。”

    戶部副使接過奏報看完,發出驚奇的感嘆:“竟不到兩月便解決時疫?!”

    黎宴琦:“你再看前半個月的病患,將近萬人!每天死亡人數從數十到過百,堪稱重大瘟疫,需舉全國之力,人人草木皆兵,要是沒得到控制,再過兩個月,恐怕會……鎮殺!燒城!屆時才是屍山血海,野有枯骨,萬人同悲。”

    戶部副使驚奇的表情更明顯了,倒吸口涼氣,連連撫著鬍子說:“可這份奏報卻說疫情已完全得到控制,雖有近萬人感染時疫,每日死亡人數逐步過百,卻僅死不到千人,且其餘病患已經好轉,所耗藥材和銀兩竟然只動用淮南賑災物資,甚至沒有全部用完?!”

    “這怎麼可能!這撫諭使是將我等當無知老翁欺騙嗎?如此重大時疫豈有撲滅如此之快、之迅猛的可能?”戶部副使震驚之餘生出惱怒:“派去淮南的撫諭使是何人?怎麼敢做出這等欺上瞞下、枉顧百姓死活的惡行?”

    黎宴琦:“撫諭使是趙白魚。”

    戶部副使驚訝:“是他?”眉頭蹙起,想到前段時間救恩師的高義之舉,不由緩和語氣:“觀趙白魚為人不像倒行逆施之人,也許是年紀太輕,手段稚嫩,叫下面那群官吏糊弄過去了。你我奏報時,言語修飾幾句,回頭去封信提點一下趙白魚,算是給陳師道和臨安郡王一點薄面。”

    同時給趙白魚一個改正的機會,說實話,他們還挺欣賞趙白魚的,若有朝一日能同朝同門為官,也敢放心付出幾分信任,可與此人結為知己。

    杜工先:“你再看這兩封信,有揚州通判和淮南提刑使的官防印信。”

    戶部副使接過一目十行,心裡的詫異、驚奇都快衝破胸口了。

    須知二者行監察之權,即使一方被賄賂而做出欺上瞞下之舉,還有另一方的言辭可做對比。而且二者監察之權尤重,通常選沒有朋黨或是陛下信任的臣子去擔任,回京的奏報可信度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