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八十八章(別救我我不想活...)

    “殿下,”高同知來到太子身後小聲說道:“臨安郡王和趙白魚二人皆有罪在身,是陛下親自圈禁,您此時入宮勸說不是觸陛下黴頭嗎?大夏是戰敗,主動求和,沒有提要求的資格,待微臣拒了。”

    “嘶……孤已經把話放出去的前提下,你去拒絕大夏來使提的要求?”

    高同知心一凜,看出表面笑嘻嘻的太子情緒不對,連忙拱手說道:“臣不敢忤逆殿下的意思,臣一番諫言都是為了殿下著想。”

    太子冷漠地看了他一會兒,才低頭理順袖口:“高同知,你想學犯顏進諫的魏玄成當個千古名臣沒什麼問題,前提是記得孤也是你該敬重的儲君。孤的太子之位還沒廢,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之前,高大人當慎言。”

    望著愈發恭敬的高同知,太子沒什麼意味地笑了笑:“好了,孤沒想罰你們。那大夏來使的話也沒說錯,臨安郡王才是促成兩國邦交的大功之臣,宮宴不出席不說,還和妻子一塊兒圈禁府上,怎麼都說不過去。不過是參加個宴席,孤去請旨,父皇求之不得……我是說,父皇樂見其成。”

    言罷便又同高遺山聊了會兒才大步離開酒樓,一走出他們的視線範圍,太子便立即失去笑容,面無表情地小聲說:“告訴姑姑,宮宴之日,改天換日之時。”

    他身邊一個平凡的中年男子回了句‘得令’便迎向一波人潮,消失於市井之間。

    ***

    酒樓裡,高同知和陳師道面色冷淡地看向高遺山。

    高遺山笑笑說:“雖然不明白諸位近日為何總出現在本使周圍,還時常做出熱絡的模樣,但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利用本使達成某個目的。我思來想去,唯有此時處於風口浪尖上的趙大人能令大景的幾位宰相爭相恐後與我結交,不禁心生惶恐、敬佩和結交之意。可惜我的確不便久留大景,趁宮宴認識一下名動天下的趙大人,這個想法不過分吧?”

    笑容燦爛,不顧二人臉色多難看,也不等他們回應什麼,便高聲吆喝小二打來兩壺酒,提著葫蘆搖頭晃腦地離開。

    高同知若有所思:“也不是個蠢人。”

    陳師道:“好歹是大夏宰相,鬥輸了不代表他沒點腦子。”

    高同知嘆氣:“也不知道小郡王的法子能不能行,或者趙宰執期間是否會意錯意思,不過借宮宴解開禁足也是良好的開端。”

    陳師道應和一聲,只覺得太子的態度有些古怪,怎麼也沒想到會是昌平添油加醋刺激出來的。

    二人閒聊了幾句,便也回各自衙門辦差。

    ***

    太子回宮後,和皇后密談了小半個時辰才回東宮。剛巧盧婉採了一大捧鮮豔的枝頭花從外頭進入殿內,發現太子定定地看她,先是愣了一瞬,接著露出驚喜羞怯的笑容福身行禮。

    “太子今日怎麼這麼早放值?”

    “許多事都辦好了,只等三日後的宮宴開場。”太子伸手將盧婉攬入懷中,撫摸著她的臉頰詢問:“婉兒是不是願意為孤做任何事?”

    盧婉埋在太子懷裡,斬釘截鐵地說:“當然。”接著問:“怎麼了?妾身感覺殿下似乎不開心,是朝廷裡遇到困難,還是手裡的職務太繁重?”

    太子:“我的確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難題,可是無人能幫……”

    盧婉急切追問:“是什麼?殿下但說無妨,我……妾身若能幫到殿下,雖死無悔。”

    “婉兒莫隨意說死字,鬼神有靈,孤會怕它們當真了。”太子溫情脈脈,的確有所觸動,語氣裡帶了幾分真誠。“主要是宮宴時守宮門的禁軍和宮內巡邏禁軍的值班班次有些衝突,還各自為政,有聽六弟的,有聽臨安郡王的……偏偏對著孤陽奉陰違,孤手裡無兵無卒,到底少了幾分說話的底氣,也不敢拿這事兒去麻煩父皇。若是讓父皇知道我連這點小事也解決不了,免不了又是一場劈頭蓋臉的訓斥。”

    盧婉溫柔安撫太子:“這很簡單,我和父親說一聲,調動禁軍任你使用。”

    盧知院有調動天下兵馬的權利,眼下不過調動宮內禁軍,確實是小事一樁。

    太子嘆息:“婉兒,孤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他的手滑落到盧婉的腰帶上,盧婉突然扭過臉咳得撕心裂肺,太子再高的興致也被咳沒了。

    盧婉咳得唇邊冒血,還十分歉疚地說:“都是婉兒不爭氣……”眼眶通紅地望過來,便又得到太子心軟地安慰,喊來太醫和宮女照顧她,並親自將她送回寢宮。

    待太子一走,盧婉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了,冷漠地擦掉唇邊的血,喚來自小一塊兒長大的貼身婢女,令她回趟盧府傳話。

    “……我盧家世代忠君愛國,他卻要利用我陷我父親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境地。夫妻一場,縱然全是利用,便一點真心也沒有嗎?”盧婉不是不傷心,只是她必須打起精神來,又低聲吩咐:“我會找個藉口讓碧禾和你一塊兒回盧府,她不知是宮裡誰的人,到了府裡,立刻讓爹將她拿下。”

    貼身婢女:“明白。”

    ***

    碧禾和盧婉的貼身婢女一離開皇宮,路上就尋機分開,將東宮的消息傳送出去,然後才回到盧府。

    得知消息的盧知院雖令人拿下碧禾,仍陷入長久的沉默,彷彿蒼老了三十歲般佝僂著背影、低著頭顱喃喃自語:“看,老夫盡忠的儲君,老夫千挑萬選來的乘龍快婿,竟是這般無道無良之徒!”

    “大景儲君若是這模樣,倒不如老夫親手誅了他。”

    半晌後,盧知院沉痛地閉上眼睛,心中已經下了決定。

    ***

    太子請旨特赦霍驚堂和趙白魚參加宮宴,元狩帝只猶豫了片刻便松金口同意,還破天荒誇東宮這次接待大夏來使的差使做得不錯。

    太子面上誠惶誠恐,內心愈發冰冷,除了譏諷、嘲弄便再無其他。

    宮道上,五皇子在等太子,塞過去一個金絲荷包說道:“四郎拖我送來的。”

    太子眉目瞬間柔和,打開荷包看到裡面訴說相思的詩句,心頭便更熱了。

    五皇子則在旁說道:“我不明白二皇兄為什麼要解禁霍驚堂和趙白魚,不是讓他搶盡風頭嗎?”

    他還不知道霍驚堂的身世,也不知道東宮在籌謀什麼,對方藏不住話,而謀反大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太子只隨意應付幾句便不說了。

    五皇子看出他心不在焉,識趣地回他的戶部了。

    太子將荷包藏在懷裡,前去見盧知院,成功從他手裡拿到京都禁軍的調兵權,分別和中宮、宮外的昌平做好部署,將三百死士藏進皇宮內幾條新修好的、少有人知的地道里,由昌平帶頭、中宮皇后安排。

    ***

    直到宮宴前一日,解禁的旨意才傳至臨安郡王府,海叔、魏伯和硯冰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進而欣喜若狂,

    硯冰:“是不是意味著陛下不追究五郎無權刀斬三百官的罪了?”

    趙白魚還是很淡定:“暫時不追究罷了。等大夏來使一走,宮宴結束,兩江大案還是會爆發。”

    壓越狠、拖越久,只會迎來更大的狂風暴雨,眼下所有人看似推動民情把控住棋局,事實是走向如何、結果如何都在元狩帝的一念之間。

    民意再甚囂塵上,也不可能真反抗得了封建王朝統治下的至高皇權,所有人都在儘量拖延時間,另尋一條既能保趙白魚、又能讓元狩帝舒舒服服下臺階的出路。

    霍驚堂握住趙白魚單薄了許多的肩頭,低頭堅定地說:“宮宴之後,必能為小郎尋到求生之路。”

    趙白魚聞言露出極溫良的笑,眼底有蓋不住的疲倦,雙手攏在寬大的袖子裡,亭亭如青竹,點點頭應了聲:“嗯。”

    ***

    眨眼便到宮宴之日,申時初便打開兩個宮門,受邀在列的百官和命婦便都依次入宮,通往宮門的御道上車馬如織。

    王宮大臣宅邸離皇宮近,比較晚出發。

    夏季晝長夜短,直到申時末,日頭仍有些刺眼。

    此時趙府,謝氏和趙伯雍二人相偕入宮參加宴席,同為禁軍的趙長風和趙三郎則各自領了職務保衛皇宮內外的治安。

    就在謝氏踏上馬車之際,趙鈺錚突然衝出來叫住他們,身後還有追得氣喘吁吁的家僕。

    “爹,娘,你們不可以推掉這次宮宴嗎?”趙鈺錚露出一個虛弱可憐的表情,“我、我其實病了好幾天,怕爹、娘擔心,便不準人告訴你們,可是我真的好想念爹買來的蜜餞,在我床頭說故事哄我入睡,還想念孃的溫聲細語……”

    勉強笑了笑,帶了點祈求地問:“爹和娘可不可以為了我,再推掉一次宮宴?”

    趙宰執和謝氏曾為了照顧病重的他推掉兩次宮宴,而元狩帝和太后不僅不怪罪,還感慨父母愛子如山高海深,並遣了太醫過府診斷,以至於滿京都都知道趙氏夫婦有多疼寵趙四郎,連皇帝和太后都愛屋及烏。

    謝氏聽完了話,卻頭也不回地進入馬車。

    趙宰執回頭冷淡地看了眼趙四郎,留下一句:“送四郎回屋。”便進馬車。

    和往日噓寒問暖急得團團轉的模樣簡直天差地別,府裡家僕見狀,內心炸開了花,這是鬧矛盾了?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老爺和夫人也有冷落四郎的時候,開了眼了。

    眼見謝氏和趙伯雍毫不猶豫地進馬車離開,趙鈺錚驀地抬起下巴,眼眶通紅,皺著眉沒讓眼淚滾落下來,只是覺得太荒唐便忍不住譏諷地笑了兩聲,最後面無表情,一片冷漠地喃喃自語:“血緣有那麼重要嗎?”

    他哪點比不過趙白魚?

    沒他裝腔作勢,沒他滿手沾血,沒他更狠嗎?

    “你們先不要我的,不要怪我。”

    趙鈺錚轉身回府,眼裡的淚還是滾落下來。

    ***

    酉時四刻,百官與朝臣共同進入紫宸殿尋到位置落座。大景於其他方面注重簡樸審美,唯獨宴會極盡奢華,其中花是必不可少的裝飾物,不僅於長桌、菜盤和花瓶裡出現,還簪在百官及命婦的鬢邊。

    若是相貌醜些的,鬢邊簪花卻有些貽笑大方,但百官會試之前,儀容儀表便是其中一項考核,能做到京官的位置,沒有幾個醜的。

    樣貌端正加上儀態從容大方,鬢邊簪花反而添了幾分士大夫的風流雅趣。

    連趙白魚鬢邊也簪了朵嬌豔的石榴花,坐得挺直,白淨俊秀的模樣卻被襯出三分跌宕風流、七分出塵風姿,不過旁邊還有一個混世魔王坐得歪歪斜斜,還是颯沓不羈的氣質,頭上也是一簇海棠花,卻不端端正正地簪在鬢邊,偏要張揚地插到發冠上,極其吸引他人的注意。

    殿內先上來品種繁多且精緻的點心和開胃湯、瓜果,很快便已是觥籌交錯起來。

    安排給趙白魚和霍驚堂的位置離帝后主位頗近,一抬頭就能看到對面的趙伯雍和謝氏,二人正目光熾熱地盯著趙白魚,隔著人群,還必須與百官命婦周旋,根本尋不到空隙過來。

    趙白魚只看了眼就移開目光,疑惑是不是他哪裡得罪趙鈺錚,或者又因昌平而怪罪他,可是想了想,他自歸京後便被圈禁,也和昌平結仇,眾所周知,實在想不出哪裡惹來趙氏夫婦的厭憎,便拋開不想了。

    他只環顧著殿內,留意皇后、太子和巡邏的禁衛,當然霍驚堂看似放鬆實則始終處於備戰狀態的細微動作、表情也沒被忽略。

    垂眸,趙白魚抿了口果酒,唇角微微揚起,事情都按他設想地走了下去,卻沒有什麼喜悅之情。

    ***

    與此同時,兩條直通皇宮內部的地道在不同位置同時被打開,空蕩蕩的廢棄宮殿剎那充斥一百死士,御花園假山環繞深處逐一躥出來,借假山綠植藏匿身形,熟知大內禁軍巡邏班次,完美錯開,逐漸逼近宴會中心的紫宸殿。

    皇宮禁衛交接班次時,忽然有人帶著盧知院的調兵腰牌來到宮門口。

    來人一身玄鐵盔甲,五官隱藏在頭盔裡,亮出手中屬於樞密院的腰牌並東宮均令:“天乾物燥,城中麴院街一處染坊走水,火勢迅猛,刮刮雜雜燒了一條街,還有向外延伸的趨勢,軍巡鋪人手不夠,救火不及,上差令我等從三衙調兵前去支援。”

    今晚守宮門的人正是侍衛親軍司馬軍下轄龍奉軍指揮的趙三郎,聞言詢問:“我等走了,宮門由誰來守?”

    “自有安排,你且聽令行事便可。”

    殿前司負責大內治安,有時也會調遣人手來守宮門,因此這安排倒不奇怪。

    趙三郎二話不說,領命前去救火。

    將宮門口換上盧知院那兒調來的兵,這人故技重施調走大內巡邏的殿前司。

    被遣至宮門口的趙長風只守了不到半個時辰便瞧見趙三郎滿身狼狽,無故夜間縱馬狂奔,就快衝進御道內,頓時臉色大變,快步上前,驟然拔刀,斬斷馬腳,霎時嘶鳴震天,趙三郎險險被攔於御道之前。

    趙三郎就地一滾,顧不得身上疼痛便大聲喊道:“調兵有問題!”

    心裡始終存疑的趙長風當即反應過來,拉起趙三郎便朝皇宮大殿疾衝:“三郎,你速去三衙報與都指揮使,立即派兵過來!其餘人等,隨我入內抓叛黨!”

    ***

    紫宸殿外禁衛被清空,除了殿內燈火通明,推杯換盞,紅飛翠舞,宴樂陣陣,周遭俱是冷寂漆黑,彷彿黑暗中匍匐著一隻巨獸,正冷眼看接下來的血流成河。

    殿內宴至酣時,宮樂靡靡,元狩帝在上首舉起第七盞酒,接著是宰臣響應,然後百官響應,宴樂更替而殿內雜劇換成獨舞,吸引群臣注意。

    經霍驚堂科普,趙白魚才知道這是宮宴禮儀,名為九盞制,由帝王始、到百官終,則換宴樂歌舞。

    第八盞酒舉起時,偏殿表演百戲,對大夏來使而言頗為新奇,他們群起而動,湧去偏殿觀看,也帶走一小部分命婦和朝官。

    至於太后早在第三盞酒舉起時就因身體不適,早早退場。

    眼下殿內清空不少人,冷寂些許。

    趙白魚回頭看向殿內角落裡的香漏,可燃燒一晝夜的百刻香此時快燃燒到二分之一,聽太監說是正午時分點的,現下該是亥時四刻,也就是深夜十點。

    愣怔間,手被霍驚堂握住,抬眼看去,霍驚堂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還不忘摩擦他的手說:“大夏天怎麼這麼冷?”

    趙白魚無奈:“是你血氣旺,手太熱了。”

    正於此時,元狩帝舉起第八杯酒,說了些海清河晏、君臣相和的話,皇后在旁邊笑著,把玩手裡的酒杯,配合舉杯的動作略顯懶散,太子妃盯著面前的瓜果盤觀看,而太子則看向香漏——

    這已經是他第六次看香漏了。

    他在計算時間。

    “是亥時嗎?”

    趙白魚低語一句,跟著百官群臣舉酒杯過頭頂,彷彿慢動作播放,清晰可見地看到太子將舉過頭頂的酒杯猛地摔向地面。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