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被掏空 作品

第三百八十一章 開口

    天下的中央,長安。這裡一如既往的繁華。此刻已經是早晨,長安中間的那一條大瀆上泛起漣漪,舟楫不斷,舵櫓擊水之聲不絕於耳,船槳攪碎了倒映在汴河上旭日的光影。渡河的各個支流上,客、貨、漕、渡各式船隻,船板交錯。再看街上,嘈雜的市聲,人人簇擁,車輛徜徉,高樓上空飛千尺長虹,柳絲拂水,樓閣巍峨,樹叢環繞,綵棚人聚,萬車如風而倏去,千鼓似雷而忽過。唐國的商業已形成了龐大的網絡,並且受到了諸界樞機的全面監管,卻見萬井喧闐,無數人都已經起床,開始完成自己一天的工作,娛樂,生活。各類市場也已經打開,數百個行業,尤其是菜市場,隨著趕早市的市民洪流,一齊開門,迎接每天早晨的人潮。柳家人自然也是如此,而且一般來說,他們起的格外的早。等到李啟和柳參之睡醒之後,柳君逸已經把早餐都做好了,而且還敲門喊柳參之和李啟起床來吃飯。李啟和柳參之都對此習以為常,畢竟李啟在這兒休息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李啟很清楚,柳家沒有僕傭,柳東河不喜歡使喚別人,這個宅子只有三個人住,也就是柳家父子,還有寄住在這裡的柳君逸。反正有術法在,除塵什麼的不需要自己動作,打幾個無塵符籙就行,經常要做的家務實際上也就只有洗衣做飯。洗衣這塊,三個人都不咋會,所以是外包給洗衣孃的,會有洗衣娘定期來家裡收衣服,洗好之後送回來。至於做飯嘛……柳東河很明顯是那種不會做飯的,柳參之是個懶貨,那就自然只能柳君逸來了。好在,柳君逸手藝不錯。這位儒雅的謙謙君子並不是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實際上柳家壓根沒有這種人,柳東河的家風還是很好的,就連柳東河自己也是時常會做些修理傢俱,打理庭院之類的活。只是這位名士做菜的水平……一言難盡。李啟習以為常的坐在了柳家的餐桌上。眼前餐桌上擺著的早餐,是柳家人喜歡吃的紅腐乳拌菜。豆腐發酵後,用紅油浸泡保存,吃的時候盛出,烘蒸數次次,令其內裡既酥,然後削其膚,益之以味。再準備藕、筍、蕨、蓉之類的蔬菜,蒸至軟爛,然後將紅腐乳點在上面即可。主食是餅餌,就是普通的白麵做熟而已。不過左餐的還有一碟肉醬,取豬肉,燉爛,用去皮核桃,放在一鍋中搗爛,待核桃油滲入,用香料、陳酒、醬油、少許黃糖等料,入原汁中存放即可,吃的時候加熱,然後舀出來來鋪在餅上吃,味美異常。原料都是常見的食材,並未用什麼靈獸啊,龍肝鳳膽之類的,那不符合柳家人一貫以來的樸素風格,但口味也絕對不差。坐在餐桌上,李啟對柳君逸誇讚道:“柳兄手藝真是厲害,這味道都比得上食堂了。”比得上食堂,這算是最高讚譽了。要知道,太學的食堂,廚師是郭烹海,這可是修行廚藝,臻至四品的廚師。柳君逸笑笑:“聖人云,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雖無山珍海味,但家常飲食也和讀書一樣,需要用心。”“若連起居,飲食都不上心,讀書又如何能上心呢?”柳君逸如此說著,看了一眼正在吃飯的柳參之。柳參之翻了個白眼。李啟只覺得好笑,不過表情還是控制的很好的,總不能當面嘲笑。柳參之懶散慣了,就和大部分不做家務的人一樣,家裡人總想找個機會教育教育,畢竟柳參之有時候連自己的房間都懶得打掃。明明只需要一道除塵符,但他覺得沒必要,所以經常會忘記,就放在哪兒了,讓父兄都覺得他非常不行。這時候,卻聽見坐在主座上的柳東河說道:“你大兄說的有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若對身邊事都不上心,那還有什麼值得上心的?”柳參之默默的嘆了口氣,開始裝死,不爭辯什麼。按照以往,他應該會一言不發,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愛說說吧,小爺我該做什麼做什麼。不過,他突然想到之後要說的事情,於是挺直了腰板,端起碗,恭敬的說道:“父親說的是,我也正有改正之意,今天撤碗之後,便由我來洗吧。”此話一出,李啟,柳君逸,柳東河三個人都驚了,全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看向了柳參之,滿臉驚異。柳參之面色不改,說道:“昨日李啟便勸過我了,再加上父親和大兄的平日勸導,我也倍感慚愧,便想著從今日開始,改一改往日懶散性子。”柳東河聞言,頓時老懷寬慰,再嚴厲的父親,看見兒子突然覺悟的時候的,都會如此欣慰的。他上下打量著柳參之:“如此甚好,甚好。”說著,他又看向了李啟。接著,柳東河對李啟說道:“人雖有性質美而心辯知,必將求賢師而事之,擇良友而友之,則所見者忠信敬讓之行也,身日進於仁義,心日進於自律。”“良友之能,能督之以博覽,示之以成敗,使之察往以悟來,觀彼以知此,驅之於直道之上,斂之乎檢括之中,懍乎若跟掛於萬仞,慄然有如乘奔以履冰,故能多遠悔吝,令其貞吉也。”“參之有如此良友,真是大幸啊。”這麼文縐縐的說話,說實話李啟聽著也有些困難。而且這些話句句典故,每句話背後都有一個古代故事,饒是李啟的閱讀量也有些沒頂住。不過大概還是能聽懂的,大概就是稱讚自己是個好朋友,把以往懶散的柳參之帶好了,而且還暗示了柳參之也是‘良友’,希望李啟也和他繼續保持好關係。李啟聽完之後,馬上說道:“那是自然,小子聽聞,蓋士君子讀破萬卷,又必須登廟堂,覽山川,結交海內名流,然後氣局見解,自然闊大,良友琢磨,自然精進。否則,鳥啼蟲吟,沾沾自喜,雖有佳處,而邊幅固已狹矣。”“如今我和柳兄恰如花蝶,每日凋琢切磋,皆大有收穫。”李啟也如此說道。雖然兩人沒有私下交流,但畢竟兩人共事這麼久,這點默契還是有的,他懂柳參之的意思了。很顯然,柳參之準備當個乖寶寶,把柳東河老爺子哄高興了,這樣讓他作詩寫文,吹一吹凌霄花的時候,也好開口。而柳東河看了一眼兩個人。說實話,柳東河雖然誇讚了一句李啟,但真要說有什麼影響,從理性上來說,柳東河是半個字也不信的。什麼“讀破萬卷,登廟堂,覽山川,結交海內名流,氣局見解,自然闊大,良友琢磨,自然精進”,這種話,說的好聽,但柳東河可是知道的,李啟這個人,典型的不愛社交。雖然他看起來彬彬有禮,但此人來長安半年多,除了柳參之之外,竟一個朋友也沒有,也不曾出去遊玩,每日所做的事情除了學習就是修煉。說什麼遊玩呢?出去玩過嗎?但是……柳東河又掃視了二人一眼。確實,柳參之最近的修為突飛勐進,這半年的時間裡,也不再去上苑那些煙花之地,專心在家做研究。雖然研究的是蟲蠱之類的小技,但終歸是門手藝,也不是沒有追逐大道的可能。改變,還是有的。於是,柳東河點點頭:“說的也是,所以,你們兩個是有什麼事情要說嗎?”李啟露出了尷尬的笑容。柳參之抖了抖,看了看李啟,露出無奈的表情。果然,柳東河什麼都看明白了,兩個人根本不可能瞞過這位。但柳參之似乎還想掙扎一下,他放下飯碗,站起身說道:“是有些事情想要和父親稟報,父親,吃完飯後,可否跟我們一同去一趟我的院子裡,看看我們的成果?”“自從我們開始忙碌以來,父親只說我們所做的都是些蟲蠱小技,不曾親眼看看我們所做的是什麼,如今我們終於有些成績了,還是希望父親能夠挪步,親眼看看兒子……七品的道基。”柳參之鄭重的說道,甚至把七品的道基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在天下,對一個人而言,沒有什麼東西比道途更重要。而道途之中,道基更是命脈中的命脈,道基破損,輕則掉品,重則直接身死也不是不可能。跟腳之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道基。說出這個,基本就等於是給柳東河攤牌了。作為親父,再怎麼也不能拒絕這種請求。於是,柳東河點了點頭:“好,那之後,我去看看吧,坐下,先吃飯。”柳參之坐下,李啟也鬆了口氣。之後,就沒人說話了,大家默默的刨飯,一場早餐很快結束。然後,正如剛剛所說的,柳參之主動收拾碗快去洗碗了。洗完倒是很方便,用術法即可。不過柳參之修行的是理道,所以不是很擅長這些,他還是直接掏出了一個法寶,操縱水流,造出一個漩渦,然後把碗丟進去飛速洗涮。漩渦的速度起碼每小時百公里。付出了幾個碎碗的代價,搞定了這些,緊接著就趕緊帶著柳東河,前往自己的小院。李啟自然也是跟著,不過他沒說話。很快,柳東河跟著柳參之來到了那個小院之中。只是剛剛一到,他就皺了皺眉。正如他所想的那樣,一堆蟲子,聚集在一起,啃著一些法寶的碎片。充滿了……巫蠱的氣息。真是讓人不快。在傳統的人道眼中,巫道可是典型的邪道,很多年以前的人皇,那時候還不是唐國,就已經是‘惡巫蠱如仇讎’,鬧出過不少‘巫蠱之禍’。當然,那是以前,如今的世界要開放許多,沒有那麼多偏見了,諸界樞機的網絡上也有很多關於巫道的科普。不過,巫道的整體形象依然是陰險,狡詐。說實話,李啟覺得這也怪不得別人,就連李啟自己都覺得巫道的手段過於詭異,很多術法簡直不能用詭譎離開形容,簡直是可以說是怪誕了。對比一下隔壁道門的雄偉壯麗,金碧輝煌,巫道的手段真是……不太好上臺面,更別說人道和巫道的歷史淵源了。但柳東河也不是什麼腐儒,雖然不喜巫道手段,但也知道巫道本身的道途追求。雖然不認可,但也不至於貶低。再加上這是親生兒子認定的道基,所以他還是耐著心思看下去,而且使用了一些儒家手段。儒家擅於運使規矩,但也有一些輔助性的術法。他輕輕鼓掌,低聲吟唱:“開襟驅瘴癘,明目掃雲煙。”這是一種特殊的韻律,外加上詩歌。有賢人云:“詩、禮、樂,樂者,能動盪人之血氣,使人有些小不善之意都著不得,便純是天理,此所謂‘成於樂‘。譬如人之服藥,初時一向服了,服之既久,則耳聰目明,各自得力。此興詩、立禮、成樂。“通過這樣的詩歌,能讓人‘聰明’,也就是耳朵靈敏,眼睛明亮。隨著他的話語,他的眼睛裡帶上了些許光亮,再一掃視眼前的巫器蠶。纖毫畢見,沒有任何秘密能夠隱藏。所以甚至不需要任何的‘解說’,他一眼就看出了李啟等人所有的設計。“這是……你們的成果?”柳東河有些訝異,扭頭看向旁邊站著的李啟和柳參之。這個東西,真是精妙,確實有資格做柳參之的道基。以七品和八品的做出如此成果,他們兩個……不是在混啊。“沒錯,這就是我和李兄這半年多的成果,當然,本來還差很遠,只是這次李兄回去了一趟巫神山,便找到了我們一直以來的難題解法,就在昨天,我們終於讓這個東西具備實用價值了。”柳參之馬上說道。“好……做的,不錯。”柳東河點了點頭。李啟這時候也乘勢走出來:“伯父,我們想要對外出售這個東西,您能否幫我們……做個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