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孤鳴 作品

第103章 道士下山


  山頂崇真大殿之下還有一座山門,此刻也有不少崇真弟子正在清掃,清遠的急促的高呼聲從山下遠遠傳來,眾人不知發生何事,正在詫異間,突然看見一團猩紅之影鬼魅般從山下飛掠而來,直朝崇真大殿飄去。

  眾多崇真弟子見狀大吃一驚,崇真劍派名震天下,數十年來從無人膽敢如此貿然闖入山門,眼前之人竟敢如此肆無忌憚的衝入崇真山門,真可謂膽大包天了。

  山門內眾弟子愣神之後,頓時如臨大敵,紛紛大聲喝斥,齊齊向山頂奔去。

  山門距離山頂崇真大殿還有數十丈距離,此時正是崇真弟子在準備晨課練劍的時間,大多數人都聚集在大殿廣場。眾人突聞山門外腳步紛亂,喝叱叫喊不絕,都不由大吃一驚。

  崇真大殿間的山道中,十幾名弟子親眼看到一團飄忽紅影鬼魅般闖將上來,後面一眾弟子緊緊追趕,紛紛叫喊道:“攔住他,快攔住他!”

  十幾名崇真弟子見狀吃驚不小,紛紛拔劍在手,齊聲高呼道:“來人止步!”

  哪知那團紅雲卻宛如未聞,身勢不見絲毫停頓,轉眼就已經來到了十幾名弟子所在的山道前,面對著十幾柄明晃晃的長劍,那紅影輕蔑一哼,隨口道:“給老子滾開!”

  話音未落,紅影勢猶如狂風掠卷而上,眾弟子還未有所反應,便被鼓盪的狂烈之勁震得東倒西歪,紛紛朝道旁跌落,一個個摔得鼻青臉腫,驚叫聲響作一片。

  這個時候,衝靈和清遠兩人才氣喘吁吁地從山腰趕到,見山道上跌倒了一大片人,頓時臉色煞白,滿臉驚恐。

  那團紅影莫名而來,數十人合力竟無法讓他停下半步,當真勢如破竹。大殿外廣場上的崇真弟子們見到如此突發之事,頓時驚詫交集,各自長劍在手如臨大敵。

  紅影飄落廣場,現出白髮紅衣的容貌身形。崇真眾人見狀,齊齊發一聲喊,怒氣騰騰的將來人團團圍住。但這些年輕弟子從不曾遇到此種怪事,雖氣勢洶洶,但一時間卻無人敢輕舉妄動。

  白髮紅衣人身陷重圍,卻舉目向天,不屑正眼瞧上他們一眼,狂傲之態令人側目。

  人群之中,一個下頜留著短鬚的中年道士排眾而出,目光如電看著白髮人,沉聲問道:“來者何人,為何擅闖青城山?”

  白髮人依舊抬首望天,神態倨傲,聞言冷冷問道:“你又是何人?”

  中年道士見他如此目中無人,臉色頓時一沉,緩緩道:“貧道衝熙,請問這位施主尊姓大名?”

  “衝熙?沒聽說過,”白髮人輕蔑一笑,“你還沒資格與我說話。”

  衝熙臉色一黑,心頭怒氣陡湧,眼前之人不經通傳硬闖山門,已是犯了武林大忌,此刻更態度囂張狂妄,分明沒有將這天下道門之首的崇真劍派放在眼裡。但衝熙素來養氣功夫極好,心中雖怒,卻還是保持著幾分冷靜禮貌。他冷眼看著白髮人,強壓怒火沉聲道:“施主強闖青城山,傷我門眾,還如此目中無人,未免也太囂張失禮了吧?”

  白髮人卻懶得與他搭話,他臉色陰沉目光四顧,似在搜尋著什麼。片刻之後,他忽然仰首發出一聲厲嘯,頓時聲震八方,屋瓦俱顫,林葉亂響,廣場眾人猝不及防,直覺雙耳如聞炸雷,有修為尚淺的,頓時眼冒金星,氣血如沸心跳如鼓,紛紛捂住雙耳,一時面無人色。

  衝熙大吃一驚,他雖看出白髮人武功修為極高,但也沒料到會高到如此境界,僅僅一聲長嘯,就已經蘊含莫大威勢,饒是他也武功高強,此刻也禁不住連退數步,急忙運起內家真氣抵抗那音波的侵襲。

  白髮人長嘯倏止,陰鷙的臉上忽然露出悲怒之色,就見他振臂縱聲長喝道:“師妹,師妹,我來了,我知道你在這裡,你快出來見我啊!”這一聲呼喊隱含無比雄厚的真元之力,猶如滾雷橫空,剎那間音浪如潮,群峰迴響,青城山頂百鳥驚飛,聲勢駭然至極。

  廣場眾人還未從方才那一聲長嘯聲中恢復心神,就又被這更為強勁激烈的呼喊聲震得如遭雷擊,白髮人每一個字都如同千斤巨石砸在眾人的心房,離白髮人最近的那一圈崇真弟子中,至少有七八個武功修為尚淺之人被強悍的音波罡勁摧擊得氣血暴衝,紛紛口吐鮮血跌倒在地,當場昏厥過去。

  衝熙離白髮人最近,自是首當其衝,胸口如被鐵錘轟擊,霎那間臉色蒼白如紙,他悶哼一聲踉蹌後退,一手撫著胸口,嘴角滲出一絲血跡。而他內心的震撼驚詫,卻非言語能可形容。

  白髮人縱聲呼喊,一時白髮亂舞,紅衣鼓盪,簡直狀若癲狂。廣場數百崇真弟子驚恐交迸中更是滿頭霧水,不禁齊齊向後退開數丈之遠。

  呼喊聲呼嘯傳出,山林回應連綿不絕,餘音良久不散。白髮人話音已落,卻見無人回應,臉上頓時煞氣陡現,他猛然一頓足,腳下青石方磚應聲轟然裂開。

  白髮人忽然神情再次劇變,滿臉的悽苦傷心之色,他目光呆滯無神,口中喃喃自語道:“師妹,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了,你怎麼能如此狠心,還是連見都不願見我一面嗎?”說話間忽然雙手抱頭,瘋狂地抓扯著滿頭白髮,眼中殺氣畢現,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副詭異誇張的模樣,就聽他喃喃道:“老牛鼻子太可惡了,一定是他把你關起來了,真是該死,真是該死啊!”

  癲狂莫名的神態,凌厲陰沉的語氣,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由為之倒吸一口涼氣。白髮人猛然望向衝熙,厲聲喝道:“老牛鼻子該死,小牛鼻子也一樣可恨,該殺,該殺啊!”衝熙被他如此瘋狂模樣嚇了一跳,立即橫劍於胸全神以對,同時厲聲叫道:“你這個瘋子,你到底是誰,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白髮人厲聲喝道:“你們這幫牛鼻子,還不趕快把她放出來?”殺意衝湧而出,直逼衝熙。衝熙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又被白髮人氣勢所奪,頓時心膽一顫,連退兩步,口中大聲道:“你這狂徒,崇真劍派豈容你如此放肆……”話未說完,白髮人桀桀怪笑道:“好,那我就先拿你開刀!”倏忽一掌,隔空劈向衝熙。

  掌勁破空而發,猶如狂飆洶湧,衝熙雖早有防備,仍難免臉色大變,而那掌勁快捷無倫瞬息襲至,衝熙雖長劍在手,卻根本來不及拔劍,只得匆忙運起內力,連鞘長劍真氣縈繞,迎著白髮人掌勢急推而出。

  “嘭”然一聲大震,兩人真氣相接,衝熙大叫一聲,口中鮮血噴濺,手中那口長劍如枯木般頓時斷成三段,而他整個人更是被擊退三丈轟然摔落。

  “師兄!”

  “師父!”

  兩聲驚叫同時響起,人群中撲出兩人,搶到倒地不起的衝熙跟前,正是衝靈和清遠兩人。

  白髮人一掌擊退衝熙,卻並未趁勢追擊,他輕蔑地看了一眼衝熙,嘴角扯起一抹陰森怪笑,呸了一聲,道:“不自量力,憑你也敢與我動手?”

  衝熙臉如金紙,胸衣上滿是血漬。他是崇真劍派四代弟子中的道師,不但修為頗高,如今也已經開始收徒傳藝,清遠便是他的弟子。但此刻面對那個來歷不明的白髮紅衣狂徒,衝熙竟是連對方一掌都接不住,由此可見紅衣人的實力,當真不容小覷。

  衝熙掙扎著,在衝靈清遠兩人的攙扶下勉強站起,他雙眼赤紅,臉皮抽搐扭曲難看至極,他今日在眾多崇真門下弟子眼前遭受如此挫敗羞辱,以後還有和顏面繼續收徒傳藝?衝熙怨怒交迸,拼起氣力朝呆愣在廣場中的崇真弟子們厲聲喝道:“你們還等什麼,趕快用七星劍陣拿下這個狂徒!”

  “七星劍陣!”

  隨著一聲喝叱,人群中撲出七條身影,落在白髮人周圍,七人皆是與衝熙同輩的崇真道師,七人急速移動身形,瞬間已呈北斗七星之勢,七口長劍鋒芒銳利,將白髮人緊緊鎖住。

  七星劍陣為道門劍陣之一,乃是以北斗七星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為陣位,其中又結合了道家的陰陽、五行、八卦的生克互化之理,可運化成四個基本陣形。但每個陣形又可以再次分解為若干個陣形,運轉過程中千變萬化,陣中有陣,殺機四伏,最多時可同時讓一百零八人參與劍陣運行,堪稱窮極變化,具有很強的攻擊和防禦能力,是為天下道門各分支流派必備的基本劍陣。

  七星劍陣雖變化無窮,但若要發揮出最大威力,除了需要參與發動陣勢的人本身修為很高外,更重要的是需要作為劍陣最核心的七個人彼此心意相通配合默契,然後帶動變化之中的其他人,方能連綿不絕,水洩不通。所以各大道門流派基本都有七星劍陣,但威力卻各有不同。然而崇真劍派的七星劍陣經過呂懷塵這個天下道門魁首之手的指點改良後,其威力又是另外一個層次的水準。據說二十年前,齊華陽率領崇真弟子參與對抗魔教的血戰,就是用窮極變化的七星劍陣拖住了魔教教主月之華,方能讓中原群雄合力將他重傷,而後命喪中原。

  眼看七位道師已經就位,廣場上頓時人聲嘈雜,紛紛再度退開數丈,只留下了一百零一人。而這百餘弟子,正是能參與七星劍陣運轉的箇中高手。一百零一人迅速展開身形,依照平日的練習各自佔位,一百零一口長劍冷氣森森,遙遙指向孤身而立的白髮狂人。剎那之間,崇真大殿外殺意洶湧,肅殺之勢漫天瀰漫。

  然而白髮人面對這足以令無數武林高手為之膽寒色變的崇真七星劍陣,依舊不改倨傲之色。他緩緩掃視了一圈眾人,忽然冷氣森森地怪笑道:“區區劍陣,又能乃我何?”語氣之狂,當真天下少見。作為七星劍陣核心的七名道師,聞言俱都心頭一沉。

  沒有人知道,眼前這個貌似癲狂的白髮狂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何會不惜觸犯武林大忌,膽敢來這有中原武道第一人坐鎮的青城山來撒野?

  然而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現場所有的崇真弟子心驚膽戰,卻又不明所以。

  白髮人話音剛落,便聽一道沉雄話音倏然傳來:“越崑崙,你太狂妄了,世上能奈何得了你的,又豈止七星劍陣?”

  隨著話音,白髮人眼前有青色身影倏然而現,他眉目一沉,臉上陰鷙之色驀然更加濃郁。

  廣場上眾多弟子一見到這倏然而現的人,無數懸著的心頓時落下,離得遠的弟子中有人長吐一口氣,低聲道:“掌教終於來了,看這狂妄之徒還能如何囂張!”

  衝靈清遠還有衝熙道長也同時鬆了一口氣。

  來者頭頂道冠,白麵長鬚氣度非凡,一襲深青道袍隨風飄蕩,他雙手捧著一支拂塵,目光深邃沉凝。他隨意站在白髮人身前三丈開外,渾身彷彿纖塵不染,神態之間不見悲喜嗔怒,仙風道骨,不過如此。

  此人正是現今崇真劍派掌教,齊華陽。

  白髮人冷眼望著齊華陽,忽然一聲怪笑,嘖嘖道:“齊華陽,過了幾十年了,你還是這一副讓人厭惡的模樣。”

  “越崑崙!”

  齊華陽聲線沉重,目光微凜道:“你這玄宗的罪人,難道這二十多年的時間還不能讓你有所覺悟嗎?莫非當年的苦頭還未吃夠?”

  “原來這狂人名叫越崑崙。”

  眾人聞得兩人對話,無不心生疑惑,敢情他們兩人原來竟是舊相識?

  負傷在旁的衝熙聽到“玄宗”兩字時,臉上露出些許疑惑表情,但片刻之後,他的臉色就徹底沉了下來。

  “廢話少說!”越崑崙臉皮抽動,“你們崇真這些狗仗人勢又自以為是的虛偽之徒,老子看了就想吐!”他話音突然一沉,同時殺氣翻湧,“我知道李雪禪在這裡,你還不趕快將她放出來?”

  “實不相瞞,李雪禪的確是在青城山,”齊華陽依舊神態從容平靜,“但你莫非不知道,她此生最痛恨的人就是你嗎?”

  眾人又是暗自一愣,李雪禪又是誰?越崑崙先時曾高呼“師姐”,而“李雪禪”這個名字聽上去也是一個女人。但這些崇真弟子們卻從未在青城山見過這個名為李雪禪的女人。可齊掌教又為何要說她就在青城山?

  越崑崙勃然大怒,他臉色猙獰,厲聲道:“齊華陽,你休要在此亂放狗屁,李師妹最喜歡的就是我,她如何會真的恨我?”

  齊華陽語氣微凜,沉聲道:“當年若不是你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玄宗道首又怎麼會慘死你手?你害得整個玄宗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如此罪孽,你還敢在此胡說八道,真是厚顏無恥。當年如果不是李雪禪一時心軟替你求情,你早已死在師尊劍下了。如今還敢闖進青城山來放肆,莫非真是死不悔改嗎?”

  “玄宗道首?”越崑崙冷笑一聲,滿臉不屑。而後忽然臉色又變,變得十分痛苦,他齜牙咧嘴的低聲喃喃道:“師妹,你怎麼能怪我殺了你爹呢?當年你爹仗著玄宗道首的身份,不但逼我不能娶你為妻,還要廢我功體將我逐出玄宗,他這般自私自利,又氣量狹隘,還有什麼資格繼續做那道首之位?這些我都可以不管,但他不該反對我對你的感情,你難道不知道要是沒了你,我一天都活不下去麼?所以他該死啊……”

  越崑崙神情怪異,語氣癲狂,眾人聽得頭皮發麻。齊華陽縱聲打斷,沉聲道:“越崑崙,你休要在此裝瘋賣傻,崇真劍派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你若識趣,就趕快下山,以後不許再踏足青城山半步,否則,今日你便要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轍!”

  越崑崙自言自語一陣後,神情再次變得陰鷙森冷,他雙手緩緩扒開滿頭白髮,目光冰冷地道:“老子苦等了二十幾年,等得頭髮都白了,你竟然要讓我走?你看我今日是輕易就會離開的樣子嗎?”他語無倫次,神態變化顛倒,表情誇張詭異,眾人只覺得這是一個徹底的瘋子。

  但卻沒有人敢輕視這個瘋子。

  “我已經說過了,她根本不想見你。”齊華陽緩緩道:“這些年難道你就當真沒有半分明白麼?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放你的狗屁!”

  越崑崙勃然大怒,滿頭白髮亂舞,狀如邪狂,他厲聲道:“你到底放不放她出來見我?”

  齊華陽淡淡輕嘆道:“她若真想見你,又何必我去放她出來?”

  越崑崙尖叫道:“好,那你告訴我,她現在青城山何處?我自己去找她。”

  齊華陽搖了搖頭。

  越崑崙怒不可遏,揮舞著拳頭大罵道:“齊華陽你這牛鼻子,膽敢糊弄老子麼!”陡然紅影一閃,在原地留下一道虛影后,越崑崙已經毫無預兆地撲到了齊華陽身前,速度之快猶如電光火石。他紅袖飄卷,一抹青光自手上激盪掠出,劈向齊華陽胸膛要害。

  齊華陽雙眉一挑,越崑崙速度雖快,卻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緊接著那抹青芒驀然劈斬而出,卻讓這位崇真掌教臉色微變,他輕哼一聲,捧於胸腹間的拂塵突然揚起,在齊華陽手上居然凝絲成束,化為三尺長鋒,倏然點向那抹凌厲青芒。

  齊華陽手中的拂塵是那種在任何一處道觀中都能見到的普通拂塵,本身沒有

  任何奇特。但這一刻在他數十年精純功力的摧動下,彷彿已經變成天下間最堅硬的兵刃,在不及眨眼的剎那間,青芒與拂塵已經碰撞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