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孤鳴 作品

第116章 先生賜教


  任平生數十年孤身一人久居在這座上古法陣中,漫長的歲月裡幾乎從不曾和別人交談,因為這座法陣中除了他再無他人。任平生雖也是隨性之人,但近百年來孑然一身,他縱是絕代高人,偶爾也難免有些寂寥落寞。先時那個黑袍蒙面人雖與他也淵源不淺,但那人身份特殊,也未能經常與他相見,所以除了任平生,算起來沈默是第一個在此地待得時間最久的人。而任平生如今與沈默一番交談,卻發現這個年輕人不但是故人之徒,性格竟也頗合自己的脾性,於是便流露出指點之心,所以才破例與他交談甚久。

  任平生談興頓起,接著悠然說道:“世間無論武功學識,總是前人積累留跡,後人所學流傳,但不論後人所學結果高低,終究學的只是別人的東西,而不是自己的,武功亦是同理。所以我才說你年紀輕輕便能自創一門武功,且不論這武功到底如何,卻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事了,因為你至少已經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武功。”

  沈默聞言,心頭莫名一動,沉吟問道:“請問先生,到底何為自己的武功?”

  任平生淡然輕笑,目光深邃,說道:“自己的武功,就是你自己的道理,只有你自己明白,別人無從知曉。運用之妙,在於己心,變化無端不拘於形,這就是‘道’的境界。所謂技有止,而道無涯。”

  沈默不由心頭一震,他心思敏慧,頓時明白任平生是有意在提點自己,一時大為驚喜,連忙拱手道:“先生所說如雨潤物奧妙無窮,在下斗膽請先生為在下指點迷津!”

  任平生呵呵一笑,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道:“小子,你如今修為雖已登堂入室,卻未能登峰造極。因為你始終都在別人留給你的一個框框圈圈中轉悠,這個圈子框架雖然不大不小,卻是你還不能突破的束縛。如果你不能明白它是什麼,那你就只有在那個圈子裡的境界,難以技進其道。可一旦你明白了,便能乘風馳雷一躍九天,恣意變通隨心所欲。”

  沈默心頭波瀾起伏,脫口問道:“先生,那個圈子是什麼?”

  任平生卻微笑搖頭,莫測高深地道:“這個麼,我卻不能與你明說,說破了,就是我的道理,而不是你的了。道的境界,如風過境,如月當空,水銀瀉地,無處不在,無不自然。我今日所言,只是給你一點提示,至於你能悟到多少,卻不是我的事了。”

  任平生絕代之奇,有心提點之下,一語一言無不暗藏深妙玄機。沈默雖天賦異稟悟性超群,可這短暫之間卻也只有模糊念頭,而無實質論理。他雖有心讓任平生繼續指點,但見任平生神色,知他已經言盡於此,便也不好再出言相求,心頭一時大感遺憾。

  可他從任平生的言語中已經粗略萌生出了些許從未有過的念頭,這些念頭目前雖然模糊不清,但卻似在他心裡種下了一顆蘊含著諸多可能的種子,只等某一天破土而出,然後成長並綻放出另一種蓬勃的無限力量。

  任平生見沈默神色,知他此刻正被心頭迷惑所困,但他雖有意指點沈默,卻也不能言盡其祥,其中道理就如同種下一粒菩提子,至於將來能不能生出萬朵般若花,那就要看沈默自己的機緣造化了。

  但任平生心中暗自頗為喜歡眼前的年輕人,見他如此茫然神色,終究有些於心不忍,當下心念一轉,輕嘆一聲後,任平生說道:“小子,你說你最得意的武功乃是刀法,想必你修煉刀法的心思總是要多於其他武功的,否則你也不能窮其心力創出那一路刀步相合的功夫。”

  沈默尚自沉浸於方才那如靈光一閃的奇異感觸中,思緒一時纏繞不清,聞言恍然回神,答道:“先生所說不差,在下在武功上花費精力頗多的正是刀法。”

  任平生負手瞧著他,微一沉吟,說道:“你所創的這路狂風刀步確實招法獨特,雖說任何武功都少不了步法的配合,但我觀你這路步法,應該是由天罡北斗的星象運轉變化衍生而來,與其他武功的步法大相徑庭,確有獨闢蹊徑出奇不意之妙。”

  沈默聽得一陣詫異,他沒想到任平生只是在旁看他練了一次狂風刀步,就能從中看出這路功夫的源理來歷,此人的見識之淵博,眼光之獨到,當真匪夷所思。沈默詫異後,由衷嘆道:“先生眼光獨到一語中的,在下除了佩服,實在無話可說了。”

  任平生還是一副淡然神情,說道:“你如此年紀卻能想出這種武功,足見悟性超凡,我也確是欣賞。但這路步法既由星象運轉衍生而得,那想必元武宗指點你的,也正是星象之學的奧妙了。想來也是,元武宗身懷經天緯地之才,除了他,別人也沒那個能力了。”

  沈默嘆道:“先生說得不差,在下當初雖有這路步法的構思,但卻缺少對天象星學的瞭解,無法參透其中的奧妙,幸有家師指點,方能有所成就。”

  任平生微微點頭,道:“古往今來,武林中甚多源於星象而來的功夫,其中為陣法最多,步法也不少。而以天罡北斗星理演化而成的武功之大成者當以道門中的七星劍陣為最。但宇宙浩瀚,繁星多得難以估計,星象更變化萬千難以捉摸,就算是七星劍陣,也不過是從無窮群星中觀其千萬之微毫變化推演而成而已……”他話音略停,隨即又道:“但你卻能想到將星象運轉的變化軌跡與刀法糅合,從而自成一路武功,其中雖有他人從旁指點協助,但就單論想法思路,你已經足夠超越許多武林中的一派宗師了。”

  沈默默然片刻,然後搖頭道:“先生過獎了,當年我無意間從北斗七星中窺得些許感悟,但天文星象太過深奧,若無師父指點,我也難成其功。”

  任平生點頭道:“這話不假。以我看來,天下之學,莫過於算學和天文最深奧廣博,若無超人智慧,是難以有所領悟的。但元武宗除了武學修為高絕之外,其他學問的境界亦可稱冠絕天下,你能有他為師,也是你之幸運。”

  沈默沒來由又泛起一陣傷感,嘆道:“可惜在下只將師父的本事學到十之二三,他老人家便已去世,人生遺憾之事,莫過於此。”

  任平生默然不語,他抬頭望天,神色中似也有無限感慨。

  過了一會,任平生復又轉回正題,說道:“你這狂風刀步,步刀相合,攻守兼備,招式出奇精妙,算得上已有相當火候,但……”話說一半,忽然盯著七殺刀,似欲言又止。

  沈默看他神色,心頭一動,忙拱手道:“先生有話儘管直言,在下若得先生指教,定感激不盡。”

  任平生沉吟許久,終是點頭,說道:“你這路武功既然是刀步相合方能發揮威力,那就該是步法和刀法都具有相同的水準。以你如今的修為,用這路武功對敵,勝過尋常的一流高手已經綽綽有餘。但如果你遇到了武功修為高過你的人,你這路武功卻未必能有必勝的把握,因為你的刀法雖精妙,但卻並非無懈可擊,若對上強敵,便會被其抓住刀法中的破綻。”

  沈默微微一怔,忙躬身道:“還請先生指點賜教。”

  任平生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刀,說道:“我見過你出刀,所以能看出你的刀法首重一個‘勢’,其次為速度,然後才是招式。你所有的刀招變化都隱藏在刀勢之後,依我判斷,你與人交手之時,對方若擋不住你的快刀,就必敗無疑;若擋得住,又招架不了其後的招式變化,再加上步法輔助,的確有防不勝防的獨到之處,所以說起來你的刀法也屬上乘。但你卻忽略了一個關鍵,你所有的攻敵之招都必須蓄勢拔刀後方能發揮,如果有人看穿了這一點,那你這路刀法中最具威力的優勢就會變成最致命的破綻……”

  沈默聞言,頓時雙眉一皺。他雖對自己的武功一向自信,況且狂風刀步是他耗費心血所成,中間更有元武宗從中協助,雖不能說這路武功能無敵於天下,但他的確也少遇對手。此刻聽任平生說出他刀法中竟留有致命破綻,他縱不是心高氣傲之人,一時也難免疑惑頓起將信將疑。

  但任平生武學修為之高可稱當世無雙,這話由他口中說出自然極具分量,沈默無法隨便反駁,只得默然不語。

  任平生一眼便已瞧出沈默心頭之想,他也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說得簡單一點,就是你所有的刀法都是由那頗為奇異的拔刀開始。而你的拔刀術與中原武林中的拔刀術大不相同,我雖不知你從何學來,但不得不說也的確具有非同一般的爆發力。可就是這種拔刀術,卻也正是你刀法破綻之所在。”他頓了頓,接著問道:“你這種拔刀之術,莫非也是元武宗教給你的?”

  沈默目光微閃,搖頭答道:“在下當年曾跟隨師父去過海外的一處島國,名為扶桑。那裡也有修習武道的人,在下的拔刀術,正是從扶桑武者的武功中得其靈感演化而來。”

  “扶桑麼?”任平生眉頭輕揚,原本平靜的目光中竟隱隱透出幾分不屑之色,他嘴角輕輕一撇,淡淡說道:“彈丸小國之地,又能有什麼高超絕技?難怪你的拔刀看著挺古怪。”

  沈默不由微覺一愣,心道莫非他也曾去過扶桑?當下脫口說道:“在下當年遊歷扶桑,那裡雖是小小島國,可尚武之人卻也不少,他們的武功雖不能和先生相提並論,但也的確有一些不容小覷的人物,他們的武學也並非一無是處。”他性格直率,心裡有話便直接說了出來,一時也沒注意是否會令任平生不快。

  任平生聞言,神色未見變化,顯然對沈默的話不置可否。他淡淡掃了一眼沈默,說道:“你的拔刀術雖有獨到之處,但你可曾想過其中的破綻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