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孤鳴 作品

第119章 明月將圓


  沈默見任平生如此謹然神態,心知他定是要與自己商談有關今晚大地之柱的事,而自己雖答應從旁協助,但對其中細節卻一無所知,就算任平生不主動相告,沈默也會在今晚月出之前想辦法套出一些答案。

  沈默正要出言相詢,任平生卻抬頭看了看天,隨口說道:“不過在談正事之前,還是先填飽肚子,畢竟晚上要做的事是很費力氣的。”

  任平生向大鵬鳥招了招手,大鵬鳥溫順的靠近過來,任平生伸手撫摸著它的脖頸,說道:“老夥計,如今你得了九葉花相助,應該也能和那頭畜生周旋一番,今晚之事,我也要借你之力,如若事成,將來你也再無後顧之憂了。”

  大鵬鳥似能聽懂人言,它扭頭看向天柱山方向,目中驀然金芒閃爍,隨即引頸長鳴,其聲高亢嘹亮,一時聲動四野,竟似透出無比高昂的鬥志。

  任平生微微一笑,隨即身形飄然而升落在大鵬背上,對沈默說道:“小子,晚飯時間到了,走吧。”

  沈默點頭,也縱身躍上鳥背,大鵬鳥不需驅使便自行振翅而起,直向天柱山飛去。

  夕陽餘暉中,金翅大鵬振翅高空,它渾身如浴金光,背上兩條人影憑風而立,恍然有如仙人之姿。

  兩人一路無話,不多時,大鵬在沈默先前出發的那道山崖中降落,兩人落下鳥背,任平生拍了拍大鵬脖頸,沉吟片刻後說道:“去吧。”

  大鵬鳥低鳴一聲,隨即騰空飛翔而去。

  任平生率先向山內走去,沈默緊隨其後。伏羲十方陣雖大,天柱山內通道更是錯綜複雜如同迷宮,但任平生坐鎮此地數十年,早已對這陣中世界瞭如指掌,任何風吹草動他都能洞若觀火。任平生進入山內,輕車熟路的沿著山中的狹小通道走了兩盞茶時間,隨後穿過一條甬道,眼前光線漸亮,卻是來到了一處山崖邊的巖洞前。

  沈默略一觀察,就發現這處山洞和自己所住的山洞頗為相似,雖年代久遠山洞周圍長滿了草木,但沈默依舊能從輪廓和形狀判斷出這處山洞是為人力開鑿而成,而山洞內隱約還傳出流水之音,

  不等沈默再詳細查看,任平生已經走進山洞,沈默只得跟上,他還未走進山洞,竟又聞到了一陣肉香。

  沈默走入山洞,見洞內甚為寬敞,且採光也極好,一條小溪從山洞石壁上順流而下,不知源頭何處,也不知流向哪裡。

  山洞內除了沒有溫泉水潭外,其餘擺設和沈默先時所住山洞並無差別。挨著洞口位置的地方,正燃燒著一堆火,火堆上架著一隻肥大的野雞正烤得呲呲冒油,香味撲鼻火候恰到時候。而火堆旁還另有一隻冒著熱氣的青銅小鼎,裡面不知煮著什麼東西。

  除此之外,火堆另一旁的石桌上,擺著三隻金黃果子,以及任平生那隻隨時不離手的酒葫蘆。

  任平生在火堆旁隨意盤膝坐下,對沈默示意道:“坐吧。”

  沈默也不拘謹客氣,在任平生對面坐下。任平生揭開青銅小鼎的蓋子,一時熱氣騰騰,同時散發出一陣濃郁的米香味。

  沈默微感詫異,因為他看到那小鼎裡煮著的正是米飯,而且米粒顆顆飽滿,色澤晶瑩剔透,只一看便知與尋常稻米絕不相同。沈默在此數日,期間也僅僅是用那不知名的果子充飢,現在突然聞到那烤雞和香味濃郁的米飯時,頓覺肚中咕咕作響起來。

  任平生見他如此神色,也只是微微一笑。沈默略覺尷尬,不由脫口問道:“先生,此地何來的米飯?”

  任平生淡淡道:“此地雖自成一方天地,但靈蘊濃厚,所以萬物生長尤勝外界之盛,區區幾顆稻米,又何足為奇?”

  沈默不由恍然,心想必是這法陣中氣候和靈氣遠比外界更溫和濃厚,所以就連尋常稻米也受靈氣滋養要比外面尋常百姓所種稻米更為不同。他又問道:“敢情這稻米也是先生所種了吧?”

  任平生點了點頭,拿起一個竹筒削成的碗,從小鼎裡舀了一碗米飯,隨後遞給沈默:“吃吧。”

  “多謝先生。”沈默接過米飯,見沒有筷子,就隨手從地上抓了一根樹枝,折成兩截後隨意在衣服上擦了擦,就權當筷子用了。而後他頗為感慨的說道:“真是沒想到,像先生這般的絕世高人,竟也會做農耕之事。”

  任平生卻淡然一笑,說道:“如果一個人在一個地方一直待了數十年時間,那麼他就會做出很多從前都不會去做的事,對我而言,那也不過就是些打發時間的消遣而已,不值一提。”

  沈默默然點頭,忽然想到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毅力的,而如果要像任平生這樣只在一個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的地方連續待上幾十年時間,也同樣是需要極大的毅力才能做到,因為和漫長的時間相對應的,往往就是最難熬的寂寞。

  沈默扒了兩口米飯,只覺入口軟糯生香,頓時胃口大開,兩三下便吃完了一碗。任平生瞧他這般吃相,也不覺啞然失笑,說道:“這米飯本就是為你煮的,儘管吃飽就是,不夠的話,這隻野雞味道也很好。”頓了一頓,又微笑問道:“味道如何?”

  沈默也不客氣,又盛了一碗米飯,聞言點頭讚道:“不怕先生見笑,在下還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米飯。”

  任平生道:“此地靈蘊獨具,任何生長在這裡的尋常物種都會與眾不同,就連能吃的瓜果蔬菜都不例外。”

  沈默早已猜到,轉眼又吃光一碗飯,見任平生卻未有動作,不由放下碗,問道:“先生怎麼不吃?”

  任平生隨手取過一顆果子,淡然道:“從二十年前開始,我就已經很少吃葷腥雜糧了,平時吃這個就行。”

  沈默一愣,隨即醒悟,不由感慨道:“原來先生二十年前就已經達到辟穀的境界了。”

  任平生神色淡然,對沈默的話不置可否。

  辟穀一說由來已久,據傳為古人修仙之法,即不吃五穀雜糧,而以藥食等其他之物充腹。修煉之人達到一定境界後,為達到肉身精神的靈澈和拋去自身濁穢,便會以氣代食,服食精氣或天地元氣,亦稱服氣辟穀。而後這法門流傳於世,成為追求仙道之人修煉的法門之一,其中迷戀此道之眾者,便為道家中人。

  而江湖上武林中習武之人也有人以此法門修煉武道,但有大成者卻寥寥無幾。所以在尋常人看來,辟穀之說可謂玄之又玄,尋常修煉者如無正確方法,只怕還沒有成功就已經要被自己餓死了。

  在這之前,沈默也只是聽說過辟穀的說法,但真正見過辟穀的人卻幾乎沒有,鬼隱門主元武宗武道修為雖已登峰造極,但在沈默印象裡,元武宗卻從未有過刻意去忌諱吃喝方面的事,在帶著兩個徒弟遊歷天下的那些歲月裡,元武宗有時可以一個人吃下四五個人的飯量,有時候也可以連續七八天不吃不喝,但卻絲毫不會影響他的身體和精神,所以沈默也不能確定元武宗這種情形是否也屬於辟穀食氣。

  任平生雖沒有肯定,但沈默卻已經從他的神色中猜到自己所說不假。沈默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辟穀之術雖為修仙之法,卻是從道家一脈中流傳下來的,如果任平生已經達到了以氣代食的境界,那麼他的武功莫非也是源自道家?而任平生二十年前就已經開始辟穀,那麼如今他的修為難道真的已經快要超脫凡俗之軀,從而觸摸到那所謂的“近神”之境了?倘若以任平生如今“造化”境的修為傾力一擊,那將會是一種怎樣的可怕力量?

  想到這裡,沈默沒來由的感覺背脊一寒,對於這個問題,他只想到四個字:不敢想象。

  沈默正胡思亂想,忽覺有一絲冰冷之感掠面而來,頓時心頭暗驚,不由抬眼向任平生看去,任平生正在慢條斯理的吃著手裡的果子,目光微垂,道:“這隻雞也是給你烤的,可別浪費了,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

  沈默心知自己的細微情緒都逃不過任平生的雙眼,一時略感尷尬,他只好動手取下烤雞,冒著油的烤雞很是燙手,一時不能入口。

  沈默一邊撕著雞肉,一邊轉移話題,問道:“先生,這果子在下以前從未見過,不知有何說法?”

  任平生道:“這東西名叫金菩果,它除了能充飢果腹外,還有補氣安神之效,對治療內傷很有裨益。這東西為此地特產,外面自然是見不到的。”

  沈默哦了一聲,說道:“原來如此,難怪在下的毒傷能痊癒得如此快。”說完將一塊烤雞送進嘴裡,一時滿嘴流油,又不由暗道:“這伏羲十方陣的確是一個神奇之處,就連這野雞的味道都大不一樣。”

  任平生吃完一個金菩果,取過葫蘆喝起酒來,不過葫蘆中酒已所剩不多,他喝了幾口就已經沒了,頓時滿臉悻悻之色,只得意猶未盡的放下葫蘆。

  任平生忽然隨口問道:“小子,剛才怎麼想起去對面山底?”

  沈默一怔,剛想怎麼回答,任平生卻淡笑道:“我猜你應該是看出了一些什麼門道了吧?”

  沈默又是一愣,隨即苦笑道:“果然瞞不過先生,方才閒來無事,在下對此地的確有了些許想法,所以想去驗證一下,還望先生切勿怪罪。”

  任平生似乎來了興趣,雙手抱胸,似笑非笑地道:“哦?不妨說來聽聽。”

  沈默見他確實沒有介意的意思,也只好放下烤雞,將自己對伏羲十方陣如何運轉和對法陣出口的猜測大概說了。任平生默然地聽著,當聽到沈默竟將伏羲十方陣比作日晷時,他臉色微變,隨即目光中竟露出少見的意外和讚許之色。

  靜等沈默說完,任平生竟一時無語,目光卻始終凝視著眼前略顯落魄滄桑的年輕人,眼神中有無法探知的複雜神色。沈默被他看得一陣忐忑,忍不住乾咳一聲,說道:“這些都是在下胡亂想出來的,讓先生見笑了。”

  許久後,任平生才輕嘆一聲,凝視著沈默道:“其實我已經想過,若留你在此的時間一長,你一定會看出一些門道出來的,但我沒想到你能在這麼快的時間內就已經瞧出了端倪,而且想法如此奇特,竟將此地與日晷的運行之理融合對比,真是讓人意想不到。”他又讚許地點了點頭,“你果然天資聰慧,不光悟性很好,更能體察入微,現在我能理解元武宗為何會收你為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