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沙人 作品

第二百一十九章:朕讓你上疏挽留張先生

  內閣之中的呂調陽,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王錫爵等人,臉上滿是茫然。

  “你們今天前來所為何事?!”看著這些喜氣洋洋的眾人,呂調陽急忙開口詢問。

  站在最前面的王錫爵,朝著呂調陽拱了拱手,一臉笑容的說道:“今天在下前來,是為了恭賀呂閣老擔任內閣首輔的大好喜事。”

  這話把呂調陽嚇了一大跳,什麼時候他成了內閣首輔?張居正尚未丁憂回家,內閣首輔乃是重中之重,怎麼可能輕而易舉成他呢?

  “事情是這樣的,我朝有前例,三天之內若首輔不到內閣值班,那麼內閣首輔將由次輔領之。”王錫爵笑眯眯地解釋著。

  “荒唐,簡直荒唐。豈能如此兒戲,這種規矩你們也信,你們這是把我架在火堆上烤。”呂掉陽大聲的呵斥著。

  可王錫爵等人卻絲毫不在乎這些,他們非要把此事做成板上釘釘之事,他們非要把張居正逼走。

  他們的動靜越來越大,短短的時間之內就傳遍了整個內閣。

  甚至連那些六部官員也知道了此事,跑到內閣門口圍觀。

  動靜越來越大,最終也傳到了皇宮之中。

  ……

  乾清宮書房中,萬曆本來在讀書,可沒想到李太后卻在這個時候前來。

  與李太后一起過來的,還有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宏。

  整個內廷當中,最有權勢的人齊聚書房。

  李太后今天過來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問問萬曆,如何看待張居正丁憂之事。

  李太后這人沒有什麼太大的本事,在她看來,現在皇帝年齡還小,張居正又是內閣首輔,即便現在要丁憂回家,也萬不可操之過急。

  實在是最近的風聲太大了,大到李太后也不得不先放下萬曆的婚事。

  “現在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把張先生留下來,你年齡還小,朝廷離不開他。”

  坐定之後,李太后看著萬曆,一臉憂愁的說道。

  “奪情可讓張先生留下,但如今,朝內朝外,阻攔之人太多了,時至今日還沒有一個官員站出來公然支持奪情。”萬曆一臉憂愁的說道。

  他是同意張居正奪情的,但時至今日,確實沒有一個官員站出來支持張居正。

  所謂孤掌難鳴,僅有一個萬曆,阻力還是太大了。

  “如果吏部尚書能夠站出來,支持張先生,那麼其他的那些官員恐怕也會支持,畢竟那是吏部。吏部尚書之前是張先生一手提拔的,這次卻沒有任何反應,確實有些奇怪。”萬曆嘆道。

  對於這個張翰,李太后也有所耳聞。當初提拔張翰之時,張居正還前來請示過她,所以也知道。

  “張翰是張先生一手薦拔的人,平時倒十分謹慎,這次是誰給他灌了迷魂湯,竟如此糊塗?“

  李太后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盯著萬曆問,不等回答,她又重重地補了一句,“難道他不知道,張先生是先帝欽定的顧命大臣麼?”

  萬曆無奈地說:“但凡朝廷出一點事情,各路神仙都紛紛浮出水面。”

  李太后聽出話中有話,便問道:“張先生奪情之事,京城裡都有什麼反應?”

  萬曆說道:“上午,翰林院掌院學士王錫爵帶著十幾個屬下,都穿著大紅袍子,跑到內閣向呂閣老恭賀。”

  這讓李太后有些疑惑,這個時候跑到內閣,向呂閣老恭賀,怎麼有些不太對勁?於是問道:“恭賀什麼?”

  “恭賀他升遷首輔。”萬曆直言道。

  李太后稍稍有些錯愕,沒有想到,這幫酸臭文人竟然敢直接跑到內閣去。

  “張先生尚未丁憂回家,他恭賀什麼勁兒?”李太后怒罵道。

  萬曆解釋了一下這裡面的緣由。

  聽明白之後,李太后秀眉一豎,怒氣衝衝的斥道:“這幫酸文人,怎麼會如此大膽?”

  一旁沉默許久的張宏,開口說道:“朝廷有規矩,首輔三天不當值,次輔順而遷之,就可以坐到首輔的位子上。恐怕是張先生之前的新政得罪了太多人,他們這些人才會如此迫不及待。”

  “皇帝還沒有頒旨,呂閣老就能當首輔了?”李太后望了望兒子,潑辣勁兒又上來了。

  “京城裡頭,讓張先生整治了幾年,官場上的邪氣兒都消失了。如今張先生的父親去世,他們又覺得有機可乘了。屎殼郎拱糞堆,這是難免的事兒。”

  萬曆不倫不類比喻了一句,又道,“這幾日,東廠報上的訪單,都是一些官員們暗中串連的事兒,有些人想在張先生奪情一事上大做文章。”

  “他們究竟想要怎樣?”李太后怒了。

  張居正是大明帝國的內閣首輔,同樣也是皇家的管家。

  在李太后看來,現在皇帝還小,如果張居正回去,恐怕很多事情都很難以應付,到時候難免會生出很多問題。

  所以,張居正不能走。

  “擠走張先生,只要他一離開首輔之位,那一班搗蛋官員,就沒人制服得了。”

  李太后愈發覺得張居正不能走,便問道:“你現在離得開張先生麼?”

  萬曆當然離不開張居正,如果沒有張居正在前面頂著,那誰來抵抗那些炮火。

  改革是要得罪人的,萬曆可不想自己單獨承受那些保守派的活力,改革發展到現在,正處於蓬勃階段,張居正萬萬不能離開。

  萬曆如實說道:“聖母大人,孩兒還離不開張先生。

  “是啊,你雖然貴為天子,畢竟還是孩子。“李太后一咬嘴唇,狠狠說道,“不能讓這些人胡鬧下去,張先生奪情之事,不容討論。”

  “那,翰林院那幫詞臣如何處置?“萬曆趁機問道。

  “管這些小人物做甚?要懲治,就懲治張翰。”李太后惡狠狠的說道。

  雖然是小家小戶出身,但李太后還有幾分智慧。

  翰林院的那些文臣沒有什麼權柄,他們只能在嘴上得逞,無非就是大聲嚷嚷助長聲勢,並沒有實質性的作用。

  他們說的好與壞,對局勢沒有太大的影響,但吏部尚書張翰就不同了。

  此人手握權柄,又是朝廷天官,如果他帶頭支持張居正奪情,那麼將有很多人會一起支持,他如果不公開支持,那麼很多人也不敢支持。

  此人是由張居正一手提拔上來的,現在竟然做了那忘恩負義的小人,當然要下狠手整治。

  李太后這麼一說,萬曆立即附和,言道:“這張翰竟敢忘恩負義,朕不能饒他。大伴,傳朕旨意,讓他進宮一趟,朕要好好問問他。”

  “奴婢遵旨。”

  張宏叩首退下,忙顛顛跑去辦這事。

  待他走後,萬曆問李太后:“聖母大人,孩兒為天下慰留張先生,不知千秋萬代之後,黎民百姓會如何看朕?”

  李太后詫異地問:“伱怎麼會這麼想?”

  朱翊鈞回答,“前朝那些皇上的功過是非,被張先生編成一本《帝鑑圖說》,作為經筵的日課。因此,孩兒今日所做之事,如果稍有過錯,豈不被後人恥笑?”

  怎麼說呢,輿情的力量還是太大了,最近這段時間,萬曆身上的壓力太大。

  思來想去之後,覺得這壓力不能讓自己一人承擔。

  李太后一聽這話笑了起來,問道:“你覺得讓張先生奪情,這件事錯了?”

  “父死守制,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一奪情,張先生就不能盡孝道。張先生是要回家丁憂的,可這個時候,朕卻不能讓他走,他要是走了,那朕就沒法做事了。”萬曆老老實實的說道。

  李太后搖搖頭,回答說:“你要記住,天下讀書人,最講究兩個字,一個字是忠,另一個字是孝。孝是對父母,忠是對皇帝。如若忠孝不能兩全,做臣子的,首先就得盡忠。岳母在他兒子岳飛背上刺上精忠報國四個字,就是這層意思。

  再說了,這怎麼能是你不讓張先生回家丁憂呢,這是朝廷,這是我家。不僅有你的意思,也有我的意思。下去之後,我自然會讓人擬一封懿旨的。”

  這正是萬曆所願意看到的。

  不能讓萬曆一個人背這鍋,讓李太后也進來,再合適不過,

  李太后愛憐地看著兒子,和顏悅色地開釋道:“你如果留下一個奸臣,為的是自己的聲色犬馬而讓他奪情,後人肯定會恥笑你,但你已說過,你是為了天下蒼生而讓張先生奪情,這應該是英明君主的作為。”

  “有聖母大人這句話,孩兒就放心了。”

  朱翊鈞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他如此認真地思考問題,讓李太后深切地體會到兒子長大了,她感到興奮,又有些許惆悵。想了想,又給兒子出主意說:

  “此次讓張先生奪情,一定會引起風波,讓張翰進宮,肯定會有人猜想,如果張翰能聽你的話,那麼留下張先生自然也沒有什麼問題,但如果張翰不聽你的話,你準備怎麼做?”

  “如果張翰不聽的話,孩兒的意思是讓他致仕回家。他也老大不小了,一直待在京城,也沒有什麼建樹,在這種事情上竟然還模稜兩可,非人臣所為。”萬曆肯定的道。

  “到了那個時候肯定會有人鬧事,但這時,你必須殺一做百,你這個當皇上的,該使用威權的時候,絕不能心慈手軟,用張先生的話說,就是不要行婦人之仁。”

  李太后說話的時候,臉上滿是狠辣。

  ……

  沒過多久,張翰走進了書房。

  此時李太后已經離開。

  萬曆看著站在面前的張翰,問道:“不知愛卿,如何看待張先生奪情之事?!”

  “臣以為,奪情不可取。”張翰直接回答。

  這話讓萬曆心中極為不滿,你本來就受過張居正的恩惠,現在還胳膊肘往外拐,實在難以言說。

  “這裡也沒外人,那朕就直說了吧,如果朕讓你上疏,挽留張先生,你可否願意?!”萬曆直接問道。

  這讓張翰心中一驚,他沒想到萬曆找他來竟是為了此事。

  這個問題很難抉擇,一旦選錯,結果難以預料。

  張翰的腦袋飛速旋轉,想著這些問題。

  皇帝為天下之主,想辦的事沒什麼辦不成的,但奪情事大,若直接給張居正下旨,勢必引起士林非議,乃至朝堂輿情動盪。

  這時,若讓吏部尚書張翰出面上奏,皇帝只是就他的奏本作個准予張居正奪情的批諭,則這件事所承受的風險,便從皇帝那裡移給了張翰。

  辦成了,皇帝不愧是社稷之君,辦不成,張翰就是替罪羊。

  當然,願意給皇上寫本子慰留張居正的官員大有人在,但萬曆覺得,非張翰莫屬。

  一來張翰為天官,位高權重,說話有分量,二來處理官員的守制與否也是他吏部尚書分內之事。

  張翰一下子看清此中“玄機”,心中便痛苦不堪。

  按他做人的一貫秉性,此時他只須謹遵諭旨辦事,上折懇請萬曆為天下蒼生慰留張居正,則一切還是順風順水,他什麼都不會改變,依然可以深得皇上與首輔的信任,穩踞高堂養尊處優。

  但如果他做了呢?

  如果真按照這樣做了,張居正是保住了,可他呢?

  總要有人為這件事情買單吧,那些保守派的官員不敢不敢彈劾張居正,可他這個吏部尚書也就走到頭了。

  到了那個時候,萬曆會把自己身上的責任全部摘清楚。

  畢竟對於萬曆來說,不是他想讓張居正留下而是吏部尚書要讓他將張居正留下。

  這樣一來,萬曆就把自己身上的責任撇得一乾二淨,到了那個時候,這件事情的所有責任會算到他的頭上。

  一旦引起朝臣彈劾,引發眾怒,那麼張居正也會順水推舟將他直接罷免,然後重新選一個吏部尚書上去。

  一個失了勢吏部尚書,而且還得罪了滿朝文武,下場註定不會太好。

  如果他能夠堅持之前的選擇,什麼也不說,那麼張居正要是丁憂回家,局勢肯定會有所動盪,他也是當了好幾年的吏部尚書了,在這個時候,皇帝為了穩定朝局,說不定還會讓他留任。

  他的年齡也不小了,再做幾年官,也就退休了,退休之後,還能得一個好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