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人各夢魂中

    蕩,接連用上了九個‘或’字,寫常人不敢想常人不敢用。寫折水之遊,描摹登頂,就是‘寂然不動,與太虛太空,高天同遊’,氣魄真大!”

    徐遠霞老臉一紅,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客氣幾句。

    不知從哪裡竄出個白髮童子,手有紙筆,碎碎唸叨,“同行同行,行萬里路,眼見耳聞,一一記錄,描摹萬狀,妙筆生花。”

    陳平安拉著徐遠霞一起登山。

    仙尉神色略有幾分惋惜,說道:“小陌先生,老廚子那邊的宵夜剛撤掉沒多久。”

    小陌點頭笑道:“明天再一起。”

    仙尉點頭,“這敢情好。”有小陌一起,明天宵夜就有著落了。今夜老廚子問鍾倩一句,需不需要明兒把飯館子開到鍾大宗師教拳的鶯語峰那邊去,省得你老人家多跑一趟。鍾倩當時叼著牙籤,說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不用這麼麻煩,多走幾步路,不打緊。老廚子笑著問那我不得謝謝你?鍾倩一邊剔牙,一邊說都是好哥們,少說幾句生分話,

    情誼都在酒碗和菜盤子裡了。仙尉在一旁看著聽著,都擔心明天老廚子會不會往飯菜里加點什麼。可要是小陌一起,就穩妥了。

    謝狗笑嘻嘻道:“仙尉啊,見著了次席供奉,還不趕緊打個稽首。”

    仙尉笑容尷尬。沒轍,謝姑娘總喜歡拿自己假冒道士這件事開玩笑。

    小陌皺眉道:“不要胡來。”

    謝狗哎呦喂一聲,好似腳崴了,往小陌那邊靠去,結果被小陌伸手按住貂帽,少女明眸善睞,晃了晃腦袋。

    山道那邊,一起拾級而上,陳平安不停抬手,指指點點,大概是與徐遠霞說落魄山藩屬諸峰的情況。

    山主得意洋洋,洋洋得意,眉眼飛揚,意氣風發。

    白髮蒼蒼卻挺直腰桿的老人雙手負後,順著陳平安的手指望向某處,偶爾點點頭,言語幾句。

    與山腳這邊,兩人身形漸行漸遠漸高,他們笑聲卻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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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鄧劍枰被謝狗帶來落魄山,往拜劍臺一丟就不管了,只是撂下一句,覺得無聊就去跳魚山找甘一般。

    置身於藩屬山頭之一的拜劍臺,手持綠竹杖的鄧劍枰有些茫然,冒冒失失去找那位甘姓供奉肯定不太合適。

    很快就從一處簡陋茅屋中走出個白衣孩子,手裡拿著一隻紫砂提壺,老氣橫秋問道:“何方神聖?”鄧劍枰一時間有些犯難,總覺得一到落魄山地界,就說是師父新收的弟子,十分別扭,鄧劍枰只好話說一半,先自報名號,再說自己是北俱蘆洲那邊來的劍修,剛剛在仙遊縣那邊與山主分別,是謝次席將自己送來這邊的。白玄一聽仙遊縣,就點點頭,“既然曉得徐大哥,肯定不是膽大包天偷摸上山的蟊賊了。如今一門心

    思想要跟隱官大人拜師學藝的劍修,茫茫多,我得盯著點。”

    鄧劍枰愈發無地自容。

    白玄看了眼這個陌生面孔的青年,問道:“也是劍修麼?”

    鄧劍枰點頭道:“是劍修。”

    白玄問道:“多大年紀,啥境界了。”

    鄧劍枰答道:“年近不惑,才是金丹。”

    白玄瞪眼道:“‘才是’,好大口氣!”

    鄧劍枰一時無言。

    不曾想那孩子仰頭喝了一口枸杞茶,點點頭,“這麼大年紀才是金丹,資質確實差了點,無妨,勤能補拙。不要跟我當了鄰居就有壓力,導致道心不穩。”

    鄧劍枰無言以對。

    白玄自顧自說道:“與你介紹一下,我叫白玄,白也的白,於玄的玄……”

    鄧劍枰只能默然。

    結果一道身影悄然而至,來到白玄身邊,一抬手一落下,就是結結實實的板栗,打得白玄嗷嗷叫。

    鄧劍枰內心一驚。

    那位少女開門見山說道:“鄧劍枰,你是師父新收的弟子?”

    鄧劍枰啞口無言。

    郭竹酒笑道:“好猜的。對了,我叫郭竹酒,跟白玄一樣,都來自劍氣長城,跟你們北俱蘆洲很親,如今算是親上加親?”

    鄧劍枰回過神來,懷捧竹杖,低頭抱拳,“鄧劍枰見過郭師姐。”

    郭竹酒掌心朝上,抬了抬,板著臉說道:“師弟免禮。”

    白玄翻了個白眼……嘿,我躲!

    不曾想郭竹酒沒有打賞一記板栗,一腳踹得白玄飛撲出去,只管雙手護住紫砂壺,白玄大搖大擺下山,不忘回頭看一眼鄧劍枰,可憐可憐,成了郭竹酒的師弟。

    郭竹酒說道:“拜劍臺這邊都是劍修。狗子說了讓你找甘棠學劍?”

    鄧劍枰只好主動略過“狗子”這個說法,點頭道:“謝次席是有這個打算。”

    郭竹酒說道:“那我先帶你去跳魚山那邊逛逛,認個路,以後你自己隨意。”

    鄧劍枰立即致謝。

    郭竹酒笑了起來,這個師弟,跟玄參幾個挺像的。郭竹酒從袖中摸出一柄符劍,解釋道:“在自家山頭之間串門,當然可以隨意御劍,但是此外整個舊驪珠洞天地界,有條不成文的老規矩,修士御風,就需要懸佩

    這枚劍符了,我們落魄山的譜牒修士也不例外。”

    鄧劍枰又開始道謝。

    原來老聾兒前不久就搬出了拜劍臺,正式在花影峰住下了,親自搭建茅屋,還搬來了鋪蓋,看樣子甘供奉是打算在這邊長住了。雖說這邊的大師傅,總教頭,名義上是白景,可真正的傳道人,還是甘棠。沒法子,那場煉氣士和武夫之間的比試,花影峰實在是輸得太難堪了,而且最重要的

    ,關係到老聾兒能否從白景那邊學成幾手精妙劍術。不得不承認,修行一事,同樣是天才,也分檔次,老聾兒自認比不過小陌,更比不過白景。一般來說,到了山上,就與山外市井有了仙凡之別仙凡之別,煉氣士再下山去,到哪裡都是鶴立雞群。可問題是山上,身邊都是山中修道之人,也怕人比人貨比貨的,很容易道心不穩,乃至於道心崩潰,大有人在。多少初登山之輩學道人,起先心比天高,結果時日一久,便泯然眾矣,淪為材質平平的庸碌之輩,何談大道登頂,

    日漸一日道心退轉,意氣消磨殆盡,形神枯朽如老木。假若老聾兒不在劍氣長城,嫩道人不在十萬大山,在哪裡算不得雄踞一方的豪傑?花影峰中,今天的老聾兒,神色嚴肅,像那坐堂開示的傳道之人,劈頭給出一番開明宗義的言論,“諸君需知修行有三境,分別在道場蒲團上,切磋鬥法中,生死

    戰場裡。”

    屋外,竟然還有兩個臉皮奇厚的習武之人,來自作為花影峰死對頭的鶯語峰,在門口光明正大聽老聾兒傳道。

    老聾兒也不計較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自顧自與那些修道胚子講授“三境”的強弱手。

    老劍修只是舉了個簡單的例子,一下子就讓少年少女們聽的入神了。

    只因為甘供奉提及的人物,不管是正面典型還是反面例子,就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有昔年劍氣長城戰場上敵對雙方的北隱官南綬臣,有斐然,還有蠻荒甲申帳那撥年輕劍修。鄭大風雙臂環胸,斜靠門口,真是再玉樹臨風不過了,笑著朝屋內招手示意,可惜暫時沒人搭理他,沒事,一個個姑娘家家的,假裝心裡沒有大風哥哥是吧,畢竟臉皮薄,能理解。遙想當年,在飛昇城內當酒鋪代掌櫃,相貌堂堂,言語風趣,街上多少大小姑娘,路過瞥聞之,群來立如陣,眼神能吃人。想我鄭某人多大

    定力,才能年復一年守身如玉。

    鄭大風與身邊溫仔細密語一句,“溫兄,在這邊住久了,還是有點意外之喜的吧?”

    溫仔細答道:“如果不是鄭兄拉著我一起來這邊,打死我都不敢來這邊。”溫仔細早就知道鄭兄不拘小節,但是怎麼都沒有想到,會帶自己旁聽那位甘供奉傳道的份上。溫仔細雖然在落魄山這邊已經有了個溫大宗師的綽號,跟那個鍾倩

    是難兄難弟,但是別忘了,出身不差的溫仔細還是一位再正經不過的靈飛宮譜牒道士。

    鄭大風搓手笑道:“那以後我去靈飛宮做客,溫兄弟記得當好東道主,別學魏檗藏著掖著,跟防賊似的。”

    溫仔細哪敢隨便答應此事。鄭大風到底不比常人,連溫仔細這種出了名浪蕩不羈的漢子,很多時候都要自愧不如。例如鄭大風總說自己是親眼看著陳山主長大的,就差沒說是什麼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虧得還有那個自稱編譜官的白髮童子,經常跑來鶯語峰這邊,拆臺揭老底。言之鑿鑿,有理有據,說得活靈活現,就跟當時在場、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一般。連鄭大風都吃不準了,難道我真偷過誰誰家的某某物件,某某夜在某某地的床

    底偷聽過床上打架?

    鄭大風沒來由說了一句,“溫兄弟,你有沒有發現,自己好像變了個人?”

    溫仔細聞言一愣,怔怔出神。有嗎?

    當他細細想去,便有幾分揪心。鄭大風一邊斜眼挑眉,與那屋內某個年紀最大、身段最好的姑娘眉來眼去,一邊與溫仔細繼續閒聊,“是耳目一新,判若兩人。還是恢復了本來面貌呢?與磨磚成鏡者說坐禪不得成佛,便有機會讓人言下大悟。跟你說這個道理,就用處不大了。一寸光陰一寸金的道理,說與臉面與大地最近的莊稼漢,說給書齋寒窗苦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