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第66章 第 66 章


 b組的製片主任是熟臉兒,叫杜若堂,圈內人喊他老杜,油滑得捉不住,慣會捧高踩低看臉色行事的,見應隱遭了這麼大罪,隔著兩裡地就開始叫喚:“應老師應老師我的應老師,哎喲,按說走公路也就仨小時的事,誰也沒料著塌方啊——打噴嚏了?毛巾呢?怎麼沒人給應老師送熱毛巾?我帶您去房間門,您扶著點我……”

 應隱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白色球鞋剛一下地就是一腳泥。

 “這裡還下雨?不是缺水嗎?”俊儀跟在後面問。

 “是啊,”老杜連俊儀的話也墊著,“可不是嗎?我們嚮導也說少見。”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景區,也是個自然村落,平時基本沒人來,只在春天開梨花時,有一些遠道而來的客人。片場就在村子裡,劇組則住在村外唯一一間門景區酒店中。這種條件下也別挑什麼五不五星單不單間門了,所有人一視同仁全住標間門,工人師傅們有些就乾脆到村民屋子裡借宿了。

 老杜把住宿條件一板一眼地通報解釋了一遍,寬慰道:“還是有好處的,熱水快,有電熱毯,毛毯管夠,您還好就拍幾天,將就將就。”

 哪知這個“幾天”就變成了一週,又從一週茫茫然地無限期了下去——

 因為天它老是不晴,太陽它老是不出。整天陰著,對於需要自然光的戶外戲份來說,無疑是災難。

 b組的攝影風格是釘死了的,唯其光影流淌歲月靜好,才更能襯托血色犧牲的殘酷無常。一個革命者,她死的那天也許天是藍的,風是暖的,鳥是叫的,蘆葦蕩蘆絮紛飛,自然界的一切都很美好,但她就是死了,與美好的一切作別。

 這是慄山一貫的死亡美學,雖然他只擔任總監製,但他的風格顯然強烈地影響著整部片子。因此,除了等太陽,b組也著實是沒別的辦法了。

 分管這邊的製片人天天半夜爬起來看星象,就差自己跪地上起一卦了。有時候難得晴一個小時,整個劇組人仰馬翻,吭哧叮哐一頓兇猛操作,還沒來得及調好光,烏雲便又來了。

 應隱那晚上就受了風寒,頭幾天感冒昏沉,後面幾天別的症狀倒是沒了,但一睡覺就咳嗽,直咳得胸腔疼。

 睡不好,第二天仍得早起化妝,然後在對太陽光的漫長等待中昏昏欲睡。

 商邵每天例行問她拍攝順利與否,應隱不想讓他多擔心,總說“順利”,“順利”得超期了六天後,瞞不過去了,老實交代:“一直在等太陽……”

 “等太陽?”

 “嗯,沒太陽光,就沒有導演要的感覺。”應隱坐在小馬紮上,答著答著,想咳嗽了,便找個藉口說導演找,匆忙之間門掛斷電話後,撕心裂肺咳嗽起來。

 俊儀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把一旁沏的八寶茶遞給她潤喉。她細心,沏茶時將芝麻挑了,多放了幾片蘋果乾進去。

 “我借了廚房,給你燉了冰糖梨。這麼咳下去不行。”

 “這麼……拍下去……咳咳……也不行!”俊儀拍得很用力,應隱只覺得肺快給她拍出來了,“好痛咳咳咳!……別、別拍了!”

 程俊儀趕緊收了手:“你是不是都把藥偷偷扔了?”她凝著眉頭。一天三頓按劑量喂的,偏就是不見效。

 “我吃飽了撐的……”應隱咳得臉色煞白。

 原地待命的劇組和對手戲演員們都很關心她,但關心了這麼些天,話都講幹了,再聽到,都是見怪不怪的勁兒。

 “我問一問阿姨,有沒有好的食補方子。”俊儀說。

 “別。”應隱按下她手。

 進度擱淺到第七天,總製片人、慄山以及從香港來探班的出品方之一一起到了現場。

 應隱雖然早猜到到那個劉宗是出品方之一,但看到他出現時,心裡還是咯噔一聲,總覺得病情都更不愉快地起來——

 因為跟在劉宗身後的,還有於莎莎。

 或者說,上次在宋時璋公司見到的那批人裡,這次只有於莎莎被獲准跟在他身側。

 主演病了,又超時了這麼多天,理應首先被關懷。總製片給帶了藥,噓寒問暖一陣子,話都讓製片主任老杜給代為答了。

 “怎麼一直沒安排應老師去省會醫院看一看呢?”總製片問。

 塌方公路早就搶修好了,暢通過去不過一百多公里。老杜支吾著答不出,應隱主動說:“每天就那麼點出太陽的時間門,走了就耽擱進度了。我還行,白天不咳,只有晚上睡覺咳。”

 慄山拍拍她肩膀:“你不要太敬業。”

 幾人去研究拍攝進度,跟天耗下去耗不贏,看有沒有什麼辦法改一改戲。

 “又見面了。”於莎莎在應隱面前站定,自自然然地打招呼。

 應隱沒理她,一心一意揣摩著劇本。

 於莎莎安靜一會兒,也不臉紅:“我上次說錯了話,你不要往心裡去。也許你是有什麼誤會,畢竟——”

 應隱站起身,垂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這位小姐,沒人對你的心路歷程感興趣。你這麼愛說,為什麼不跟你的未婚夫說?”

 晚上吃飯,她胃口欠佳,喝了兩口湯便告辭離席。

 月光在老梨樹下碎成冷光,俊儀陪她往村口走,遇上她總買紅棗的老奶奶,對方請她去堂屋喝茶。

 這裡的經濟條件欠佳,土夯的圍牆,黃泥裸著的小平房,幾隻缺了口的陶土罐裡,用石頭壓著些醃製菜,獨有一隻裡插了支閒情逸致的野梨花枝,也許是去年春天的,如今已枯敗。

 她院子裡有一隻碩大的土盆,裡頭種著一株小棗樹,大約是等著稍大點兒就移栽到田埂裡去的。

 應隱坐在堂屋裡喝茶,用豁口的粗陶碗,喝黃河地下水煮出來的茶湯,望著院外的月光發呆。

 望了會兒,她推開條凳起身,問奶奶要了一枚硬幣。

 俊儀給奶奶轉了一百塊交換那枚硬幣,眼見著應隱走到院子底下,將那枚硬幣埋到了棗樹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