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初 作品

第113章 尾聲·旅行情書(評論掉落紅包)

 一時間, 北條夏樹不知道應該感動還是無奈。

 他想起之前系統反覆提醒的‘琴蛙把您當成需要人保護的弱智’,窒息地想:“原來這從十年前就開始了嗎?”

 算了,弱智就弱智吧。

 先順著臺階下。

 北條夏樹裝出一副慎重的神色, 問:“你真的會接住我嗎?不會偷偷收手吧?”

 黑澤陣面無表情:“……”

 北條夏樹:“等等,別走!help、拜託——

 他一喊, 轉身欲走的銀髮少年,又回來了。

 “快點。”黑澤不耐煩地催促。

 北條夏樹看一眼地面,立刻尬住:“。”

 還真有點高,相當於從2.5層樓跳下去。他練過落地緩衝, 基礎的翻滾受身不在話下。直接跳, 倒也沒那麼怕……但黑澤陣站在那下面,影響發揮。

 他猶豫了半秒鐘, 最終選擇相信對方,一躍而下。

 想象中的狼狽情況沒有發生。

 下墜時,伴隨著失重感, 耳邊風聲翻湧。

 北條夏樹落進銀髮少年的懷抱裡, 他身上清冽好聞的味道,因著這個深深的擁抱,絲絲入扣地縈繞上來。

 黑澤陣轉了半圈卸力,再把他放下來。

 “又沒力氣, 還那麼沉。”他說。

 北條夏樹:“在減肥了, 過幾十年連人帶盒五斤。”

 黑澤陣:“…………”

 夏樹:“骨灰怎麼不算一種骨感美呢?”

 黑澤陣:“有病。”

 這麼一遭小插曲過去,北條夏樹順利進入黑澤陣的家中。

 少年黑澤已經加入組織, 不用四處奔命,生活早不像從前那樣可憐。

 住處裝修中規中矩, 風格與他未來的安全屋簡直一模一樣, 沒有特別值得稱道之處。

 北條夏樹躺在沙發上, 有點無聊。

 他現在屬於阿飄狀態,根本沒辦法找樂子,甚至玩不了手機,完全沒事做。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人,還是個不愛講廢話的毒舌,三句話有兩句帶嘲諷的意思,目前情況和坐牢也差不多,黑澤陣是牢頭。

 於是他坐起來,趴到陽臺上,一片片數窗外的葉子。

 期盼著能再數死一個老烏鴉,繼承新組織,比如警視廳之類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澤陣自臥室推門而出。

 天還沒亮,深色地平線上,升起一層霧濛濛的淺白,看得不分明。

 北條夏樹葉子已經數到了“67881”,聽見聲音,轉頭看去:“你去哪裡?”

 黑澤言簡意賅:“任務。”

 北條夏樹點點頭,問:“什麼時候回來?”

 很好,又可以趁機出去溜達了。他想。

 黑澤陣:“不知道。”

 明明白白的敷衍,裝都懶得裝一下,夏樹早就習慣了。最好的應對措施,就是無視掉黑澤的話,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

 他問:“我明天……不對,今天晚上就要走了。你可不可以早點回來?”

 銀髮少年扣上禮帽,風衣腰帶勒束出勁瘦的身形:“關我什麼事。”

 北條夏樹朝他揮手告別,隨口叮囑:“九點之前哦。”

 黑澤咬了支菸,含糊地應一聲,也不知道是嘲諷還是答應。

 他關上門,邁著輕盈而迅速的腳步離開了。

 ……

 深夜,米花町。

 和某位入水人士相處了十分鐘後,黑羽快鬥收回一開始的判斷。

 這個人不是真正想自殺,入水動作能夠如此毫不猶豫,大概率是自殺成習慣,習慣成自然,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自殺成習慣還能好好地活著,還蠻神奇的……

 太宰治對他的滑翔翼和感興趣,擺弄了好一會兒。

 為防止這人又想不開跳河,快鬥默許他隨意使用。

 十多分鐘後,鳶眼青年將滑翔翼翻來覆去地研究一遍,又恢復了興致缺缺、滿臉無聊的狀態。

 他手掌蓋到胃部,問:“我餓了,哪裡能吃飯?”

 黑羽快鬥給他指路:“沿著這條河,一直往西走,大約一公里,有一條商業街,這個點也有不少吃的……”

 太宰治誠懇道:“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帶我去嗎?”

 黑羽快鬥:“…………”不想方便。

 那條商業街,正是扭扭車門店所在。

 太宰治求人的時候,向來是誠懇到極致的,眼神、姿態、說話語氣,無一不動人。

 他剛從河裡撈出來,衣物下襬還在滴滴掉水,平添了幾分脆弱感,很容易讓心軟的人覺得自己有照顧他的義務,儘管他本人看起來更像某種有毒的花。

 黑羽快鬥斟酌片刻,決定好事做到底,帶著他去到扭扭車門店。

 “你就待在這,別亂碰,我上去換身衣服,馬上下來。”黑羽快鬥說。

 按照售價來說,扭扭車也能算是貴重物品。尤其是異常昂貴的自動駕駛‘伏特加’系列,它們都被好好地保護在玻璃罩子中,買了商業保險,全店監控24小時不休,根本不怕外來的壞人動手動腳……不過,根本沒有人會去偷扭扭車吧?哪個小偷會可憐到這個地步?

 五分鐘後,黑羽快鬥迅速地換好衣服下樓,順帶給太宰帶了一套新衣物,好好的裝在塑料袋裡。

 “不是全新的,但都洗過了。”他說,“不介意的話,你換上這個吧。”

 太宰完全不領情,眼睛正在店內的扭扭車上掃視,語氣十分懇切,說出口的話卻完全不太禮貌:“謝謝,但我不想碰男人的衣服。”

 黑羽快鬥繃不住了:“……你這傢伙,別太過分!”

 儘管如此,他還是帶著這個精神狀態不正常的自殺者去吃了碗拉麵,白芝麻撒在湯麵上,豚骨湯熱氣騰騰,叉燒肥瘦相宜,令人食指大動。

 太宰治:“感謝款待,我開動了——”

 不錯,這人非常坦蕩地接受了未成年替自己付錢這一事實。

 吃完一頓便飯,兩人分道揚鑣。

 第二天是週末,黑羽快鬥放假,不過得在門店兼職一下午。

 實際上,他的任務只有送快遞,不過為了加速贖回他那被捋去種三葉草的便宜老爹,他主動請纓增加工作量。

 小破車售價高昂,扭扭車門店主要用來展示產品、線下接待vip,來往的客人,多是來看個熱鬧,圖新鮮。門店的工作一點都不累,還可以偷偷躲在櫃檯後面打遊戲。

 由於這是額外的工作,有薪水可拿,時薪標準高於一般的兼職。

 錢多事少能贖爹,黑羽快鬥心平氣和地接受了它。

 三四點的時候,一位眼熟的客人走進店裡。

 昨晚鬧自殺的鳶眼青年換上了全新的衣服,剪裁質感極佳,有種人模狗樣的帥氣。

 黑羽快鬥:“?”

 怎麼回事?

 太宰和美女導購聊得十分愉快,完全沒有分給他半個眼神。

 他當場決定買一輛伏特加,走到櫃檯前結賬的時候,才施施然向黑羽快鬥問了個好:“hi,青蛙小哥。”

 黑羽快鬥抽了抽嘴角:“…………”

 這人一擲千金,全款買下‘伏特加’,結賬時的場面相當戲劇性。

 他從兜裡掏了五六張信用卡出來,第一張密碼錯誤,第二張餘額不足,第三張也密碼錯誤、試了三次成功了但餘額不足,先付了一部分,輪到第四張的時候,這張沒設密碼,歷經千辛萬苦付了錢。

 太宰治驚歎:“原來真的能刷啊。”

 黑羽快鬥:“……這是你本人的卡嗎?”

 太宰治:“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

 快鬥:“??”

 他剛想質問對方几句,卻見工藤新一來了,徑直走到收銀臺前。

 “打擾了。”工藤單手揣兜,敲了敲桌面,“夏樹哥在嗎?”

 毛利蘭:“今天不在。”

 快鬥吐槽:“他不是天天神隱嗎,找不到人才是常態吧。”

 旁邊,導購正在打包‘伏特加’,等待中的太宰治若無其事接話:“我也有個朋友叫夏樹,真是個爛大街的名字啊。”

 聽到他們閒聊,導購突然想起什麼,對工藤說:“北條先生留了一個備用電話,說有急事再撥打,有需要嗎?”

 “謝謝你,不過沒有那麼急。”工藤稍顯無奈,嘆了口氣,“媽媽回來了,要我晚上請他來家裡吃飯,他不在家,電話也不接。”

 太宰治對上工藤的眼睛,突然問:“你鄰居叫北條夏樹?”

 工藤愣了一秒,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那麼嚴肅,猶豫地答:“……是啊。”

 剛剛還一本正經的人突然開始笑,笑得趴到櫃檯上直不起腰。

 一邊笑,一邊說:“我就知道……這麼有病還能是誰……”

 黑羽快鬥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人真的精神有問題吧。

 “少年,我問你。”太宰治笑累了,手搭上工藤的肩膀,恢復正常的神色,愉快地、手口並用地比劃起來,“他二十歲左右,大概那麼高,黑色頭髮,眼睛乍一看好像也是黑的,仔細看其實是暗紅色。出門的時候,會把髮型打理成這樣,平時散下來耷拉在額前……”

 工藤十分驚訝,剛想點頭,聽到後半截的髮型論調,忽然詭異地沉默了。

 做鄰居三年,他根本沒見過北條夏樹散發的樣子。

 對方每次出現,頭髮都打理得一絲不苟,永遠清爽從容,永遠一副儀表堂堂的池面樣。眼前這個人明明那麼瞭解他,方才表現出的神態,卻又像不知道這家店的店長就是北條夏樹。

 說明他們從前很熟悉,卻很久沒聯繫。

 這本來也是件正常的事,可聯繫鄰居非同一般的性取向,就變得耐人尋味了起來。

 太宰治雀躍:“怎麼樣?是他吧?”

 工藤新一沉默:“。”

 他避而不答,生怕捲入奇怪的感情漩渦,然而太宰治是何等人精,早從少年遮遮掩掩的表情中看出了破綻。

 太宰治一錘定音:“看來就是他呢。”

 “這樣吧。”他悠閒的對毛利蘭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去,麻煩留個言,告訴夏樹君,太宰來過這裡。”

 毛利蘭笑了下,有些驚訝地重複道:“太宰先生?”

 “是。”太宰氣定神閒,“我的名字有什麼特別嗎?”

 毛利蘭搖頭:“也不是,除了太宰治以外,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姓‘太宰’的人呢。”

 話音落下,工藤發現他的表情變了,從那種逗弄小孩般的輕鬆自在,轉為謹慎與探究。

 太宰笑笑:“太宰治,這個人很有名嗎?”

 毛利蘭愣住,反問:“……不有名嗎?畢竟是文豪。”

 太宰挑眉:“?”

 ……

 黑澤走後,北條夏樹出門溜達。

 身負調查任務,他得在東京轉一圈,長點見聞,等晚上回去,也能答上彭格列成員的問話。

 靠一路蹭地鐵、新幹線,北條夏樹輾轉來到了東京市中心。

 老實說,兩個世界的發展程度沒有太大差別,標誌性建築物也都一樣,差的無非是些細枝末節,也不知道融合的時候會被怎樣處理。

 他到處亂轉,沒人看得見他,雖然自由快活,又未免感到無聊。

 突然,他在街邊遊戲廳,看到兩個少年人。

 那兩人湊一塊,留著標誌性的髮型,十年過去幾乎毫無變化,光憑背影就能毫無壓力地認出他們。

 一個捲毛,一個半長髮。

 正在興致勃勃地拌嘴。

 松田:“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怎麼會呢!這臺機子賠率有問題。”

 萩原勸道:“店家要賺錢,肯定設置過啊。”

 松田納悶:“但我都試了40次了,根據經驗,一般是15:1,很奇怪,我得回去看看。”

 說完,他轉身就往店裡走,被萩原研二一把拉住,勸道:“……小陣平冷靜!拆壞了要賠錢的!他們萬一獅子大開口你就要賠很多了!”

 松田罵罵咧咧:“我也沒說要拆啊!”

 萩原:“你表情就是這個意思,別裝了。”

 松田:“我沒有!”

 北條夏樹駐足觀賞兩位幼馴染拌嘴,剛成年的兩位漫才展現出不俗的藝能,頗有未來嘲笑友人時的風采。回憶他們折磨降谷零時模樣,還是想一次笑一次。

 他又一次嘆息,感慨道:“可惜了,明明這麼好笑,為什麼不能是我的員工?”

 在市中心晃到七點左右,北條夏樹眼見著時間差不多,決定啟程返回。

 他又一次路過那家大半夜承辦太宰治書友會的書店,進去轉了一圈。

 出來的時候,突然發現街對面竟然有賣黃油土豆的小攤,很低調的一個攤,縮在街巷中,很難被人注意到。

 不知道為什麼,小時候還算常見的黃油土豆流動攤,在未來卻越來越少見,多隻在冬天街頭和夏日祭上看到。夏樹不負責任地猜測,也許整個黃油土豆產業進行了地域轉移,全都搬到北海道去。

 看得見,可他又沒法買,真是是件磨人的事。

 北條夏樹站了半分鐘,戀戀不捨地離開。

 等他回到黑澤陣住處的時候,正好碰到了結束任務的銀髮少年。

 對方外表有些狼狽,受了點輕傷,頭髮沾著黑紅混雜的髒汙,像只不馴的狼崽子。每一寸筋骨,都不服輸地展露野蠻生長的生命力。

 他脫了上衣,槍和髒外套都丟在玄關,簡單處理完傷口,又纏上保鮮膜以防水。

 浴室傳來水聲。

 北條夏樹沒搭話,沉默地看著他做完這一切,難以抑制地,將他與未來歸家時無比從容的成熟殺手進行對比。

 一個少年要走過多少路,才會徹底變成不動聲色的樣子?

 這一瞬間,他察覺到他與黑澤分明的差距,以及此中相隔的,根本不可能模糊的時間。

 生活不是電影,屏幕一黑,再亮起時,時間線就能跳轉到十年後。每一秒鐘、每一分鐘,都是掙扎著熬下來的。

 而這些無法模糊的時間,像是打磨鑽石的砂輪,它將一名鋒芒畢露的少年殺手,一點點地琢磨成無懈可擊的男人。

 北條夏樹終於切身意識到,原來已經那麼多年了。

 十分鐘後,黑澤陣洗完澡,隨意而糊弄地擦頭髮,手法簡單粗暴,非但沒有護理的意思,反倒像是在薅一把藤條織就的掃帚。

 北條夏樹看得想笑,忍住了,卻被對方發現。

 黑澤:“笑什麼。”

 夏樹:“我想起高興的事情。”

 黑澤陣頓了頓,問:“什麼時候滾。”

 夏樹:“沒記錯的話,九點半?”

 黑澤:“哦。”

 他擦完了,開始吹頭髮,看不出情緒。

 “街口有黃油土豆。”等他吹得差不多,北條夏樹果斷提出要求,“我想吃。”

 黑澤陣:“自己去。”

 北條夏樹:“攤主又看不到我,怎麼買?”

 黑澤淡定地說:“那就不用付錢。”

 北條夏樹:“?”

 “不行。”他反駁,理所當然地說,“難道我沒試過嗎?根本沒辦法拿起來,所以你去買給我,拜託。”

 磨上好幾分鐘,黑澤煩不勝煩,總算答應了。

 兩人一起站到街口的小攤前,中年攤主在黑澤陣看死人的目光下,戰戰兢兢地烤土豆,撒鹽,放黃油,撒迷迭香,包好……薄脆的錫紙蓋不住香味,絲絲縷縷地往外冒,勾著路人的魂。

 走到沒人的地方,黑澤打開錫紙,把土豆遞給他。

 “我開動了!”

 北條夏樹嗷嗚一口。

 ——但只吃到了空氣。

 土豆紋絲不動。

 由黑澤購買的曲線救國辦法,也失敗了。

 夏樹:“…………”

 可惡!!太可惡了!!

 黑澤陣:“活該。”

 北條夏樹生無可戀:“怎麼會這樣啊……等等、彆著急丟!你吃吧,不吃多浪費。”

 黑澤:“我不吃。”

 “別這樣對它。”

 “……”

 夏樹:“它還是個出爐三分鐘的孩子啊!”

 “神經病。”

 “不要丟!”

 “……”

 最後還是沒丟,一路提著袋子往回走。

 今晚不如昨夜悶熱,月明星疏,夏風在空氣中汩汩流淌,時不時打著卷,拂過人臉。

 又路過長著藍花楹的小徑,地上的紫色花片,像星星點點的碎琉璃。

 北條夏樹看了眼月亮,再低頭看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感:“……我應該要走了。”

 黑澤:“哦。”

 “下次見面,要很久以後。”他說,“要好幾年,你再等等我吧。”

 黑澤陣:“自作多情。”

 北條夏樹深知他嘴硬,完全免疫那冷冰冰的語句,滿不在乎地笑了下。

 他一邊想著“不能劇透未來”,又一邊無法抑制心願得償的喜悅,並迫切地想將它分享給另一個人。他的分享欲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旺盛。

 想了半天,夏樹只是說:“我們馬上就會真正見面的。……我的願望,很快就要實現了。”

 說完這句話,忽然起了陣風。

 花枝搖曳,葉片嘩嘩作響,蓋過不知疲倦的蟬鳴。

 黑澤陣察覺到什麼,回頭瞥了一眼。

 風聲消熄時,人影也跟著徹底消失了。

 這一幕沒有讓他的表情發生絲毫變化,他接著往前走。

 幾十米後,路邊立著一個垃圾桶,黑澤抬手,毫不留情地把那袋黃油土豆丟掉。

 黑澤又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

 指間還殘留著黃油香氣,以及土豆特有的、粉糯的氣味。

 ……令人作嘔。

 他找到附近的露天洗手池,從掌心翻轉到掌背,仔仔細細洗了個遍,像是要把什麼東西從皮膚上、骨肉裡徹底驅逐出去。冷水能徹底帶走它,也能讓他冷靜下來。

 夜風呼嘯,那個人的聲音,又在他腦海裡反芻一遍:“我們馬上就會真正見面的……我的願望,很快就要實現了。”

 黑澤陣深吸一口氣。

 幾分鐘後,他若無其事地打開手機,找到【natsuki的願望清單】。

 第一條是——【一起去加州】。

 如此正常……且肉麻的心願,令黑澤感到不習慣。

 往下滑,界面突然卡頓,被全然的空白取代。

 【loading……loading……loading……loading……】

 整個軟件卡了很久,加載畫面反覆轉圈,彷彿在進行一場艱難的計算。

 同一時空、兩個靈魂,服務器過載。

 黑澤還在琢磨“一起去加州”那幾個字,說不出什麼感受。

 想歸想,他手頭照樣正常地進行任務前準備,眼見著時間差不多,聯繫伏特加接他出門。

 隨著時間流逝,每走一步、每動一下,都有種莫名的心慌感。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人為地從身上剝離。

 他快要記不清昨天發生的事了,見過誰,做過什麼。

 黑澤停下動作,手撐著額頭。

 怎麼思考都無法順利回憶起來,彷彿有段記憶,被人用橡皮擦除,更高的存在向個體下達指令,不允許他繼續追究下去。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艱難地嘗試挽留。

 然而對抗世界意志的結果,只能是全部努力付諸東流。

 彷彿一道影子,一抔流沙,握不緊,留不住。

 有人來過,他記得。

 幾個小時後,界面不再卡頓,【natsuki】的消息突然彈過來。

 這像是一個信號,所有的所有恢復正常。

 重新接入應有的命運軌道。

 【natsuki】:gin醬,你答應過我不抽菸的,你食言!

 正在執行蹲點任務的黑澤陣,動動手指。

 【gin】:沒答應過

 發完這條消息,出於某種毫無理由的想法,他再次打開【natsuki的願望清單】。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僅是直覺使然。

 第一條是——

 【gin喜歡我】

 ……不該是這個。不該是這個。

 繼續往下看。

 【想讓gin坐牢,穿條紋衣服,哪都不去,哈哈!】

 黑澤陣:“…………”

 他面無表情地關上手機。

 ……是錯覺嗎?

 …………

 由十年火箭筒提供的、為期24小時的跨時空旅行,就這麼突兀結束了。

 北條夏樹在煙霧中睜開眼睛,眼前畫面晃了晃,殘影重重,有種戴遊戲頭盔的後遺症既視感。

 回過神來時,名為強尼二的技術部負責人,正殷切地看著他。

 他小心翼翼地問:“您感覺如何?”

 “還好。”北條夏樹言簡意賅,“我成功去到另一個世界,據我觀察,那裡的人……”

 聞言,跟在強尼二身後、原本昏昏欲睡的技術部員工們,一個個突然精神,眼睛瞪得像銅鈴,在黑眼圈的襯托下像是突發甲亢。

 北條夏樹:“…………”

 變臉真快啊。

 他配合彭格列成員做筆錄,將自己所見詳細地描述了一番,繪聲繪色地描述自己如何環遊十年前的東京,巧妙隱去和黑澤待在一起的部分,胡說八道起來沒有半分的心理壓力。

 不久後,北條夏樹回到port mafia,參加幹部會議。

 幹部會議一般持續兩小時,半個小時講正事,一個半小時漫無目的地瞎聊,話題廣闊包容,從愛麗絲的小裙子到八卦中原中也喜歡的女孩子類型,什麼都能扯一嘴,整體輕鬆愉快,屬於帶薪摸魚大會。

 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一天沒見,幾個人的表情看起來都有點嚴肅。

 北條夏樹也收斂神色,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先說吧,昨天下午七點左右,遇到了奇怪的事情。”中原中也說,“我本來在巴黎和奧古斯特談正事,在室內,身後跟著十幾個人,突然就來到陌生的街頭,手下們也不見了。問了周圍人,看過地圖,也是巴黎,我被‘瞬間移動’了。我回到和奧古斯特約見的地方……”

 他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條分縷析地捋了一遍,得出結論:“……我去了異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我的重力操作無法直接作用於人身,依舊可以影響‘人’以外的事物。”

 尾崎紅葉輕撫摺扇,緩緩開口:“昨晚,妾身也有相似的經歷,剛出了port mafia的大門,瞬間轉移到某個叫做‘空座町’的地方,它在東京地圖上,但我們的世界並沒有……”

 北條夏樹垂著眼睛,聽得很認真。

 一個猜測慢慢在他心裡成形。

 在森首領說完之後,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他。

 北條夏樹:“。”

 “託彭格列的福,我也去了‘異世’,不過是十年前。”他雙手交叉,十分自然地說,“和你們一樣,我沒有發現異能力者……”

 情報分享完畢,剩下三個人正兒八經地分析起來。作為唯一指定內鬼,北條夏樹裝出一副與同事們如出一轍的凝重表情,實際上昏昏欲睡,只想回去躺全息艙。

 三四個小時後,這場磨人的幹部會議終於結束了,北條夏樹檢查收件箱,發現兩條來自太宰治的消息。

 【太宰治】:夏樹君,你可真厲害呀

 【太宰治】:沒想到如此深藏不露,我太崇拜你了

 雖然不知道他發的什麼瘋,但北條夏樹一向不會栽進謎語人的陷阱,要麼說人話,要麼他絕對不會聽。

 看完之後,他關掉短信界面,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回。

 安排完剩下的一切,北條夏樹回到米花町。

 斷聯一整天,有不少信息,他一條條看過,沒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

 直到一直向下,刷到最末幾條,工藤新一發來的信件,引起了他的警惕。

 【工藤新一】:夏樹哥,你今晚有空嗎,我媽媽叫你來家裡吃飯

 【工藤新一】:六點左右,你要是忙,七點也可以

 一小時後。

 【工藤新一】:在嗎?

 兩小時後。

 【工藤新一】:那個,夏樹哥,我去你店裡,遇到了一個人,自稱認識你

 【工藤新一】:年輕的男人,二十歲出頭,他自稱‘太宰’

 北條夏樹:“…………”

 ?!?!???!!!!!!!!

 雖然他能猜到,作為異能力者,昨天太宰治也大概率像中也他們一樣,被忽然拖到異世界‘被迫旅遊’……但僅一天的功夫,就找到扭扭車店並發現他是店長,這速度未免太誇張了。

 難怪會說那麼陰陽怪氣的話……

 “太宰屬狗的嗎?”北條夏樹無比窒息,瞳孔地震,“可惡、我的店髒了!”

 他打開手機,重新找到聯繫人【太宰治】。

 【夏樹】:你怎麼發現的

 【太宰】:做了這種事,還怕別人發現嗎?

 【夏樹】:你有病,我是合法開店又不是偷晴,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太宰】:好的,明天去port mafia門口發小廣告,夏樹牌青蛙扭扭車絕贊熱銷中

 【夏樹】:……差不多得了,我把信用卡都借你了

 【太宰】:保密是額外的價錢

 兩人鬥了會嘴,接著開始說正事。

 【太宰】:世界融合程度加深了呢

 【夏樹】:嗯,不止是你,其他異能力者也來過

 【太宰】:有什麼發現?

 【夏樹】:異能力不能直接作用於本土住民,對‘人’以外的活物死物,照樣有效,包括但不僅限於……

 太宰抱怨:【所有人都能使用[人間失格]?可惡,這是我的人設啊,不可以——】

 北條夏樹很想打擊他,忍住了,正兒八經地解釋:【不太一樣,他們只是免疫自身受到的異能力,不能通過肢體接觸、肆意取消異能力效果】

 太宰:【懂了,[人間失格]平替,不如就叫陰間失格吧】

 北條夏樹:“?”

 有病?

 太宰治此人正經不過三秒,交換完信息,又露出一副欠嗖嗖的模樣。

 【太宰治】:夏樹君,我還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哦

 【太宰治】:這個世界的太宰治,也就是‘我’,是大文豪呢

 【太宰治】:中也是,森先生是,紅葉姐也是,包括我們偵探社的成員們——除了你,大家都是文壇巨匠哎!

 【太宰治】:這件事你有什麼思路嗎?為什麼只有你不是啊?

 【夏樹】:……

 【夏樹】:真正的文豪往往低調,你這樣的只是沽名釣譽之輩

 【夏樹】:說起來另一個太宰跟你有什麼關係!少給自己貼金了!

 【太宰治】:嘿!夏樹君來了,你來這裡幹嘛?這裡不歡迎你!

 【太宰治】:我們這週末要辦一個超讚的文豪party,你猜是誰收不到邀請?是你!

 北條夏樹:“…………”

 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他冷靜而嫻熟地將聯繫人拉進黑名單,動作熟練到令人心疼。

 然後,切到郵箱界面用boss的身份,給朗姆發消息。

 【n】:給我找個寫手工作室,我要出書

 ——不就是當出書當文豪?誰不會?

 這麼多年,朗姆已經充分領會到boss的神經刀與英明,因此看到這個要求,半點都不驚訝。

 出版一本書罷了,又不是發動三戰,不必神經過敏。

 【朗姆】:收到,請問是什麼類型的書?

 【n】:自傳

 【n】:書名就叫《蛙的奮鬥》

 看到消息的朗姆:“………?”

 吩咐完這件事,北條夏樹還覺得不夠解氣,風塵僕僕地趕到店裡。

 “聽說昨天有人找我。”他問,“那個人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