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17章 畫像

 明華章覺得這話奇怪,問:“怎麼說?”


 明華裳回道:“經常有人說相見恨晚,有些人明明是第一次相遇,契合的就和認識了半生一樣,很多想法不謀而合。而讓外人看,也會覺得他們身上有一種極其相似的特質,俗稱一類人。比方說我和二兄,雖然是兄妹,但讓我們倆殺人,殺人現場、手法肯定截然不同。所以我就想能不能反過來,從現場痕跡猜測兇手的想法,再描繪他在現實中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明華裳說完,有些緊張地看向明華章,怕他覺得她荒謬可笑。明華章輕輕笑了聲,拉緊她的衣領,說:“雖然我不理解,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打比方總是這麼另闢蹊徑。”


 明華裳不好意思笑了笑,縮在絨毛裡,說:“兇手一共殺了三個人,現在我已經有模模糊糊的輪廓,但還是將三個現場看完再下結論。二兄,我想去看看蓮心。”


 明華章最初出門就為了查看蓮心,耽誤了這麼久,終於要回到正題了。明華裳感悟前兩個現場花了許多時間,現在已入深夜,風雪非常寒冷。明華章將她脖子前的繫帶解開,重新系好,直到將她裹成圓滾滾的,才說:“好,走吧。”


 明華裳像個移動的毛團跟在明華章身後,她問:“二兄,你不嫌棄我耽誤時間,或者胡思亂想嗎?”


 明華裳是個女子,還是個比較廢物的那種,在世俗眼裡應該待在內宅裡傷春悲秋、相夫教子,見到殺人這種惡行理應迴避,是非曲直自有上面的大人物判定。


 可是明華裳卻對著命案指指點點,甚至僅憑自己的“感覺”,就想推翻官差多年來由經驗攢出的辦案流程,自闢蹊徑。


 這種事要是說出來,肯定會被許多儒生斥為胡鬧,斥責女人頭髮長見識短,不該干擾司法。


 明華裳沒法管別人,但她很想知道,明華章是真的將她的話聽進去了,還是出於“寵愛”妹妹,勉強聽完,其實壓根沒有認真。


 明華章走在她前面,少年肩膀挺拔,身姿如松,背影投下來似乎能罩住整個明華裳。


 他沒回頭,聲音冷淡,但無聲替她擋住絕大部分風雪:“所謂朝廷規章、金科玉律又不是天生的,都是試驗過後,行之有效才被固定下來的。你的想法和他們不一樣,不能說明你是錯的,只能說明從前沒有你這樣的人。你想說什麼、想做什麼,儘管放手去做,不必擔心別人怎麼說。你是明家唯一的娘子,理應一生順遂、安康快樂,哪怕天塌下來,我也會擋在你前面。”


 明華裳心生感動,她從前覺得二兄盛名在外、高冷薄情,所以一直不敢靠近,但她試著邁出第一步後,發現他冷是真的,但一點都不薄情。


 像是剛落下的雪,明淨高潔,可是用真心去烤,也會慢慢融化成水。


 明華裳提著的心放下來,哪怕被凍了半晚,她也覺得開心。她見明華章僅穿著單薄的衣袍,手臉露在風雪中,白得越發不似真實。她不知道明華章為什麼抗拒溫暖,但既然她看見了,肯定不能自己取暖,卻放著二兄不管。


 明華裳蹦蹦跳跳跑到明華章身邊,兩手包住明華章的手,放在嘴邊呵了口氣。明華章沒對身後設防,被她將手捉住,他反應過來後立刻要抽回,卻被明華裳拽住不放:“二兄,你看你指尖都冰了。我穿的厚,我幫你取暖。”


 “不用。”明華章無奈道,“我不冷。”


 “胡說,你也是肉長的,怎麼會不冷?”


 他們倆爭辯著,院子到了。這是明華裳和任遙曾經居住的客院,但現在一片黑暗,死寂無聲,正門大剌剌敞著,像一隻潛伏在黑暗中的怪獸,不懷好意張開了嘴,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明華章熟視無睹,平靜走入黑暗中。他點亮了火摺子,倏地逼退黑暗,也照亮了不遠處的女屍。


 風聲呼嘯,幽火搖曳,這種氛圍實在恐怖,但明華章就像感覺不到一般,一手執著火引,另一手翻查蓮心屍體,完全不忌諱和那張蒼白詭異、頂著兩個血窟窿的臉貼得極盡。


 明華裳覺得她算是很心大、很木的人了,看到這一幕都有些發毛。她默默拉緊斗篷,問:“二兄,你一點都不怕嗎?”


 “怕什麼。”明華章聲音很從容,冷清的近乎冷漠,“她是被人殺死的,要怕也該怕那些斯文體面的活人,為何要怕一具死屍?”


 明華裳無言以對,默默克制住對死人的恐懼,小心尋找遺留在屋裡的心理痕跡。


 這裡應該不是兇手殺蓮心的第一現場,但對於明華裳來說,兇手如何安放屍體,如何佈置他心目中的儀式,遠比行兇現場更重要。她緩慢在屋中踱步,她的腦海中,有一個人影正邁過門檻,他肩上是一個嬌美、柔弱,還帶著溫熱的女子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