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43章 餘燼

 一陣煙霧後, 隗嚴清不見了,明華裳幾人就在屋外,卻沒見到他跑出來, 想來這附近有暗道, 隗嚴清趁亂跑了。

 謝濟川帶著人去追隗嚴清,明華章在隗府善後。隗墨緣、隗朱硯陪吳箜去廂房休養, 而隗白宣卻被留下來了。

 明華裳見狀, 特意放慢了腳步, 但還是被明華章抓到了。他上半張臉覆著面具, 看不出神情,那雙星眸卻定定落在明華裳身上,不給她絲毫僥倖的餘地:“你們三人去搜查證據。”

 明華裳暗暗嘆氣, 這麼大的宅子,要搜的地方太多了,明華章是打定主意不讓她聽到後面的內容。明華裳只能學著他人的樣子行禮:“遵命。”

 隗白宣也心中有數, 等多餘的人走後, 門剛剛合上, 隗白宣便主動對明華章跪下:“大人, 您是為了木偶而來吧。”

 明華章坐在上首, 端正的像尊玉像。他不露聲色, 問:“什麼木偶?”

 隗白宣咬牙,主動坦白道:“草民該死, 前段時間被名利迷了眼睛,竟大逆不道, 做了犯禁的木偶。草民做了之後就後悔了, 後來哪怕貴客再次遞來要求, 草民也一直拖著進度, 並沒有交工。”

 明華章挑眉,清冷的聲音中不辨喜怒:“所以呢,你還想邀功?”

 隗白宣苦笑:“草民哪敢。草民最開始被衝昏了頭,後面就清醒了,但已騎虎難下。草民知道自己這回怕是難以善了,我因此驚鬱惶恐,後來撞到了師兄和師妹合唱傀儡戲,又和師父……隗嚴清那惡棍吵了一架,這才情緒崩潰,想出裝鬼報復人的法子。”

 隗白宣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殊不知我實在蠢到家了,竟然以為用自己的死可以折磨那些人。自殘只能要挾關心你的人,除此之外毫無用處,就算我死了,隗嚴清也不會有絲毫愧疚。經過這一通變故,我已經想明白了,浮名利祿乃身外之物,我爭搶了一生,所求無非是有人愛我、重我。我以為我空無一物,沒想到,師兄、師妹……還有父親,竟然都念著我。”

 她抬頭,眼中爆發出明耀的光,這一刻她平庸的臉絲毫不遜於那些美嬌娘:“大人,草民餘生只願守著親人,開始新的生活,望大人成全!只要大人能放我和阿父一條生路,我願意將傀儡圖紙、主顧信息拱手送上。”

 明華章看起來絲毫不為所動:“這些東西,我抓住隗嚴清也能得到。我為什麼要答應你?”

 隗白宣道:“事到如今,我便和您說實話吧。那位大主顧最開始找上的是隗嚴清,但隗嚴清奔波於飯局,木偶手藝早已疏忽,所有木偶都是我親手做出來的,沒人比我更瞭解細節。隗嚴清最初用和師兄的婚事誘惑我,我也著實想在那位大人物面前露一手,所以親力親為,精心製作了一批木偶,但等我完成後,看著那些栩栩如生、宛如真人的東西,忽然脊背發麻,意識到我可能惹上大麻煩了。但毀單的話只會得罪那位大人物,所以我壯著膽子,在木偶上留了些手腳。”

 明華章眼如寒潭,手指緩慢摩挲著刀柄:“什麼手腳?”

 “一種蝴蝶翅膀上的粉。”隗白宣說,“這是雌蝴蝶求偶所用,只要路過的地方,掉落哪怕一粒粉塵,雄蝶也能順著氣味找過去。”

 隗白宣從小被拐賣,在富人家為奴為婢,後來因得罪人又流落南市。她吃了太多虧,被迫學會人必須給自己留一手,要不然,她會被那些人上人賣得骨頭渣都不剩。

 主顧對樣品很滿意,很快讓她做出更多類似的木偶。隗白宣更恐懼了,因為她知道,主顧毫不掩飾,說明他沒打算讓她活著。

 所以她遲遲不敢做完第二批,二月十四那天,她和隗嚴清大吵一架,婚事只是導火索,真正原因是她的進度太慢了,徹底惹惱了隗嚴清。隗嚴清將她關入工坊,強迫她做不完不許出來。

 隗白宣坐在冰冷陰暗的工坊中,岌岌可危的理智終於斷了。

 她做不完要死,做完後就算那位大人物不滅口,她也會被隗嚴清壓榨一輩子,生與死又有什麼區別?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這個世界不肯給予她分毫善待?

 隗白宣清醒地做著瘋狂的事,她睜著眼睛熬了一天一夜,將半成品木偶改造成一具女子身體,完全復刻成她的模樣。

 等完工後,她的眼睛裡全是紅血絲,可是隗白宣一點都感覺不到累,她將木偶放在地上,將四周砸亂,偽造成殺人現場,然後等著外面人發現她。

 木偶流血是她早就學會的技巧,說來諷刺,她會這個,也是因為大師兄。

 隗白宣的人生是一場晦暗的默戲,隗墨緣是唯一闖入的一縷陽光。她永遠無法忘記她被侵犯、被辱罵的那些事後,隗墨緣像什麼都不知道一般給她披衣服,帶她出來,溫柔細緻地為她洗臉。

 隗白宣控制不住地愛那份溫暖,可是,陽光也只會喜歡陽光。隗家新來了一個小師妹,一個和她完全相反的女子,大師兄的目光很快移走。

 隗白宣痛恨那個奪走大師兄的女子,即便她跌跌撞撞跑來問好,也會被隗白宣惡意地推倒在地。

 久而久之,隗朱硯就不敢接近隗白宣了。可是隗白宣無法阻止師兄喜歡師妹,師兄悄悄和隗朱硯唱郎情妾意的戲文,隗白宣遠遠看著那一幕,短短几步路,對她卻是越不過的天塹鴻溝。

 哪怕她也學了牽絲戲。

 她苦練多年,盡善盡美,最終,也不過是一個人的獨角戲。

 雖然她的傀儡戲沒等來觀眾,但卻學會了新的木偶技法,吐血就是其中之一。操縱者唱那些生離死別的戲文時,到關鍵處會悄悄拉動細線,抽出夾層,讓準備好的血流出來。但這種木偶機關太過精妙,對操縱者的要求也很高,所以並不常見。

 隗白宣由此產生了讓木偶替她死的想法。她這樣做,一方面是報復隗家,另一方面也想借此假死,或許能逃得一命。

 之後的發展比她預想的還要順利,開門的人來了,正是師兄,她躲在隱蔽處,在他推門時扯斷細線,讓血流出來。

 師兄果然什麼都沒發現,門口的人都散了,隗白宣趁機跑出來,按之前想好的去找花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