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44章 人偶

 上官婉兒還想攔,但她是女官,身邊也都是宮女,哪怕在女皇面前再得寵也改變不了力氣劣勢。她才一分神就趙公公那夥人掙開了,現在上官婉兒已經確定有事,她暗暗罵了聲,趕緊對心腹說:“快去請相王、太平公主來。”

 然後,她抬頭看還是一臉不明所以的廬陵王,心裡十分恨太子不爭氣。都被人算計到頭上了,他還反應不過來,圈禁十三年,他竟一點長進都沒有嗎?

 上官婉兒只能明示:“殿下,東宮失火,恐非吉事。請太子示下。”

 廬陵王終於感覺到不對了,趕緊說:“快跟過去看看。”

 趙公公帶著人趕到著火點後,立刻安排人取水、滅火,所有行動一氣呵成。等廬陵王和上官婉兒趕到,只能看到溼淋淋的地面,具體如何起火已無從得知。

 趙公公看到他們來了,毫不意外,笑著道:“太子,上官才人,火已熄滅。老奴不才,讓貴人受驚了。”

 上官婉兒皺著眉,拿不準趙公公葫蘆裡賣什麼藥。這時,趙公公身後一個小太監突然喊道:“公公,這裡滲水。”

 趙公公回頭,果然看到有幾塊地磚不積水,水順著磚縫流下去。趙公公大驚失色:“這是什麼?”

 上官婉兒臉色大變,終於意識到他們要做什麼,然而已經太遲了,小太監三下五除二撬開地磚,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積著水的臺階若隱若現,通向未知的黑暗。

 趙公公轉身,看向廬陵王:“太子殿下,這是什麼?”

 廬陵王也想知道。女皇派人秘召廬陵王回京,後來才將韋妃和孩子們接過來。他們住入東宮沒幾天,地方都沒認熟,哪能知道這裡有間密窖呢?

 上官婉兒看到廬陵王的表情就知道壞事了,她試圖阻攔趙公公:“公公,今日畢竟是冊封太子的喜日,吉時馬上就到了,不如先行正事,等冊封結束後再稟明陛下,詳查此事。”

 趙公公皮笑肉不笑呵呵兩聲,說:“才人說的是,您趕緊陪著太子去行禮吧,這裡留給奴婢查就是。”

 說著,趙公公讓人取來蠟燭,已是身先士卒走了下去。

 上官婉兒暗暗罵了一聲,她悄悄問廬陵王:“太子,底下是什麼情況,最近什麼人來過這裡?”

 廬陵王搖頭,一臉茫然。上官婉兒真是恨鐵不成鋼,這可是東宮,太子的地盤,他竟然連自家後院都看不好!若趙公公真在地窖裡找到什麼東西,旁人怎麼會相信太子一無所知?

 上官婉兒已經能預見到後面會發生什麼了。趙公公和二張兄弟走得近,二張兄弟背後又站著魏王、梁王,等趙公公得手,二張兄弟必會趁機發難。這冊封大典能不能繼續下去,還真說不定。

 上官婉兒已經將寶壓到李家這邊,如果廬陵王不爭氣,再次被人拉下帝位,那她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上官婉兒顧不得底下潮溼陰暗,也趕緊跟下去。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為今之計,只能看看有沒有補救的機會。

 廬陵王就算再遲鈍,此刻也明白自己大難臨頭了。他後跌一步,臉色刷白,身體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根本不敢知道下面有什麼。與其等母親震怒,再次圈禁他,還不如他自己了斷。

 韋妃連喚了好幾聲“殿下振作點”,廬陵王還是一副天塌了的窩囊樣。韋妃暗罵一聲,厲聲對身後侍從道:“看好太子殿下,不要讓他做傻事。拿蠟燭來,本宮親自下去看。”

 “太子妃!”眾人驚呼,李重潤也忙道,“阿孃,下面危險,您不可以身犯險。”

 要是太子之位沒了,她連命都保不住,還怕什麼危險?韋妃不為所動,親自拿了蠟燭,彎腰朝暗窖走去。

 綴著東珠的雲頭履踩在溼滑的臺階上,華貴的禮服裙襬頃刻就髒了,但韋妃毫不在意,扶著牆壁,一步步往下走。

 韋妃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然而走到臺階下後,卻只看一個空曠邋遢的地窖。裡面空空如也,地上積攢著灰,拐角甚至還有蜘蛛網。韋妃沒在意衣袖蹭上的灰,她四處張望,心中十分捉摸不透。

 費這麼大陣仗,又是失火又是澆水的,最後就只讓他們看一個空地窖?這又是什麼詭計?

 趙公公同樣覺得想不明白,他手秉高燭,順著牆壁來來回回找了三四遍,還是什麼都沒發現。

 不應當啊,明明之前安排好了……

 上官婉兒經過短暫的詫異後,很快從趙公公的臉上看出端倪。她心中大定,立刻搶先說:“原來是個儲物地窖,看起來已棄置許久了吧,連蜘蛛網都這麼多了。太子殿下剛來洛陽,對紫微宮不熟悉,難怪不知道這裡有暗窖。等冊封典禮結束後,不妨奏請女皇將這裡修繕一遍,地窖閒置無事,若不小心摔傷了郡王、郡主,那就是大罪過了。”

 上官婉兒飛快將這裡定性成年久失修的地窖,廬陵王對此一無所知,更不用說利用這個暗窖做什麼。今日之事就只剩下東宮失火,廬陵王最多犯個失察的錯,根本無關痛癢。

 上官婉兒說完,笑著看向趙公公:“公公,禮部已經在外等著了,我們先出去忙冊封之事?”

 趙公公臉色極為難看,他意識到太子這邊有高人助陣,已將死局悄無聲息化解了。

 可恨!明明廬陵王回京後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他身邊什麼時候來了這樣厲害的人物?

 他皮笑肉不笑地勾唇,道:“才人說的是。呦,太子妃您怎麼下來了?殿下千金貴體,哪能來這種陰潮的地方,殿下快請回……”

 冊封大典遲了片刻,很快莊嚴開始,一整套冗長肅穆的禮儀在百官注目下進行。沒人知道不久前發生了一道小插曲,差點改寫了場上半數人的命運。

 也沒人知道,隆重的禮樂聲響徹前朝時,有兩個不起眼的少年從角門離開,悄無聲息沒入東夾城。

 謝濟川道:“說了沒事,你偏要親自來看。現在廬陵王已在含元殿受封,你總該放心了吧?”

 明華章三月初二抓到隗嚴清和隗白宣,緊接著馬不停蹄來東宮救場,這幾天幾乎沒有休息過。這還多虧有蝴蝶引路,要不然紫微宮殿室這麼多,木偶又能拆成小塊分別運輸,僅憑人力,絕對無法在三天內搗毀陰謀。

 他們循著人眼看不到也嗅不到的粉末,一路追蹤蝴蝶到一座偏殿前。就算明華章早有預料,看到地下場景時也倒抽一口涼氣。

 地窖佈置成祭壇形式,一群禁軍木偶圍繞在外,手中武器齊齊對著中心。中間是一個穿著素衣便服的老婦人,看面容,正是女皇。

 明華章乍一看到鬚髮畢現、沉默不語的女皇,狠狠吃了一驚,隨後才意識到這是假的。

 隗家人認識禁軍的衣服,卻不認識女皇面容。尤其女皇素來衣著簡樸,主顧給他們一張圖紙,他們就照著做了,壓根不知道自己在作死。

 如果讓他們知道這個平平無奇的老婦人是女皇,哪怕是最見錢眼開的隗嚴清,也絕不敢招攬。

 吳綏綏的手藝實在巧奪天工,木偶栩栩如生,宛若活人。明華章看到假女皇都嚇一跳,更別說被魏王的人看到,該如何大做文章了。

 女皇日漸衰老,最忌諱的一是死亡,二是奪權。這個祭壇可好,把女皇的逆鱗踩了個遍。廬陵王在東宮地下佈置這樣一個祭壇,意欲何為?禁軍刀刃齊齊對著女皇,若被女皇知道,她又會怎麼想?

 明華章將這些大逆不道、居心甚惡的痕跡清除,佈置成年久失修、無人踏足的樣子。東宮地下有密室,無論怎麼解釋都太敏感了,不如徹底將廬陵王摘出去,不知者才能無罪。

 明華章沒回答謝濟川的問題,他問:“東西都收好了嗎?”

 “放心,十二時辰安排人看著呢。費這麼大心力找回來的證據,絕不會叫人毀了。”

 明華章淡淡點頭,又問:“人呢?”

 “已試圖尋死好幾次了,還是不肯招。”謝濟川慢慢道,“要不要……”

 他話沒說完,但背後的意味不言而喻。明華章靜了靜,道:“先不要動刑,留著他的命。他是魏王的人,憑這個身份,女皇會明白的。”

 謝濟川挑眉,對此並不認同:“當真不拷打出證詞來嗎?魏王可是女皇的侄子,沒有明確證據,女皇怎麼會懷疑他們武家人?景瞻,那個書生是魏王的人,沒什麼可心軟的。你可不要因為一時之仁,壞了大計。”

 明華章沉默片刻,還是道:“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我投身於玄梟衛是無奈之舉,但我絕不會做當年酷吏所為。”

 謝濟川知道勸不動了,便放棄這個話題,說起輕鬆的事:“你妹妹還真是一個妙人,能憑空畫出兇手圖像就不說了,竟然還能想到抓蜘蛛。”

 他們需要偽造地下密室久無人跡,蜘蛛網著實幫了大忙。說起明華裳,明華章的神態也輕鬆了些,目光中隱有笑意。

 他想起兩日前明華裳和他說的話,她鼓著腮幫子,控訴道:“那些蜘蛛像和我作對一樣,每年七夕我都乞巧不成。就該把它們關在密室裡,給它們點顏色瞧瞧。我倒要看看,它們結的網是圓的還是方的。”

 抓蜘蛛是七夕習俗,喚作喜蛛應巧。七月初七晚,女兒們將捉來的喜蛛放在首飾盒中,第二天打開盒子檢查結網情況,如果蜘蛛網方圓得體,疏密有致,則此女得巧。

 明華裳不幸就是那種抓了十來年蜘蛛,年年不得巧的倒黴鬼。她對蜘蛛可謂深惡痛絕,她隨口一句話,卻解決了明華章的難題。

 “景瞻?”明華章回神,發現謝濟川看著他,目光意味不明,“你想到什麼了,笑得這麼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