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躍 作品

第86章 第 86 章



 姜大人伸手,還未接過來,底下的侍衛跑著趟子,匆匆來報,“大人,前方襄州來報,顧老將軍不幸中了箭,如今是裴家軍王荊在守。”


 姜大人一震,一股涼意,瞬間從頭竄到了腳,捏著喉嚨口問,“顧老將軍人怎麼樣了?”


 裴安的眼皮也跟著一跳,手中玉佩沒遞出去,收了回來。


 侍衛暫且只收到中箭的消息,稟報道,“只說中了箭。”


 姜大人無力地往後退了兩步,哀痛一聲,“我南國當真要完了嗎。”顧老將軍那麼高的年歲,中了箭,豈能輕鬆。


 裴安遲遲沒說話。


 世道一亂起來,完全不照著你想要的路子來,一樁接著一樁,將人逼得難以取捨,若是以前,他沒有什麼好猶豫的,從江陵回到臨安,一刻也不會停留,如今呢,牽絆太多,只因心頭有了那麼一個人,做起事情來,便也要考慮到她,不只是她,還有她在乎的人。


 父母都走了,留下了一個不親不熱的老夫人,顧老將軍若是死在了戰場上,她算是徹底一無所有了。


 她用盡了自己所有的籌碼,頂著裴家少夫人的名頭,去往襄州時,必然也是賭上了自己的性命,為的是想替他裴家正名。


 記得她曾替他抱不平,“若是阿舅阿婆還活著,郎君定是臨安城內鮮衣怒馬的尊貴公子哥兒,若那時候遇上,也不知道郎君會不會看得上我。”


 她說,這世間萬物,唯有太陽它從不分善惡,普照眾生,人人都能觸碰它的資格,是黑暗還是陽光,全憑自個兒怎麼想。


 誰不想活在陽光底下。


 曾少年時,他確實也有一腔愛國之夢,夢想著天下安定,山河永固,只是這樣的念頭,早就被仇恨淹沒,沒了蹤影。


 這些夢委實也算不得什麼,但他這般回去,顧震一死,他如何向她交代,她縱然不計較,他也良心不安。


 老祖宗此時在皇帝手裡,為的是牽制住他,他沒動靜之前,皇帝也不會將她怎麼樣。


 定下主意,他站起身來,吩咐知州姜大人,“開城門,去襄州。”


 突如其來的噩耗,砸得姜大人昏頭轉向,還未從一團亂麻中梳理出來,便見裴安站了起來,先前臉上的疲倦一掃而光,爬著血絲的眼睛,露出幾道鋒芒,厲得讓人不敢逼視。


 姜大人反應遲鈍,下意識跟著他走了幾步,才回過神他那話是什麼意思,臉上猛然生出了希望,激動地道,“卑職就知道裴國公此等大義之人,膝下絕無懦夫,卑職替天下蒼生感謝裴大人......”


 裴安懶得聽他的這些恭維之詞,吩咐道,“派人沿路去追,找到少夫人,告訴她,我在江陵等她,”


 上回吃了那麼大一個虧,她斷然也不會走水路,此時她怕已快到盧州地界,追是追不上,但等她到了建康,有鍾清在,必定會知道自己沒回臨安。


 屆時,再派人將她接回來。


 —


 裴安難得算錯一回,芸娘還是走了水路。


 從江陵趕到建康,芸娘只花了半月,戰火燒不到的地方,建康還是一片熱鬧,同離開時一樣,街頭兩岸燈籠高掛,街上小販吆喝著買賣,茶樓里人海如潮,四處都是滿座,文人墨士喝茶鬥詩,繁榮景象,與她看到的襄州,完全是兩片天。


 北人的軍隊已然跨進了南國疆土,也不知道這樣的安寧,能維持到何時。


 此一去,芸娘便得將自己的身份過度到明面上,以裴家少夫人的身份入臨安,鍾清和張治不能再往前。


 到建康前,芸娘便吩咐了鍾清去找人頭,模樣與張大爺越相似越好。


 到了建康,便同張治道,“張大爺不能與我再同路,還請張大爺給我一件你和皇后的信物。”


 從江陵過來,一路馬不停蹄,到了船上,芸娘一項一項地事情交代給了二人,見她眉頭都沒皺一下,規劃得周全詳細,鍾清和張治心中都生出了佩服,張治彷彿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從手指上取下了一枚玉扳指,遞給了芸娘,“可惜草民幫不上什麼忙,這一趟回去,夫人千萬得當心。”


 芸娘點頭,“待我回到臨安,時機成熟,會與鍾清送信,替你找個可靠的身份,送入城內。”說到此處,她突然有了幾分同病相憐,頓了頓,輕聲道,“願你和夫人早日團聚。”


 這建康的燈火太亮,不由讓她想起了他給她買的第一個燈盞,馬騎燈,也叫走馬燈。想起那日晚上兩人走進巷子裡,彼此緊張,慢慢靠近的朦朧愛意,還有他告訴自己的那句,不該她來保護他,他是她的夫君,以後當由他護著她才對。


 他做到了,他在保護她。


 成親不過短短三月,似乎已有了一輩子都回味不完的回憶。曾經在一起畫面如同蜜糖蔓延在心口,溢出唇角,眼下的苦楚似乎也沒那麼艱難了,待熬過這一回苦難,兩人定會迎來明朗的未來,一輩子都不離不棄。


 翌日一早,天色剛亮,芸娘便收拾妥當,提著‘張治’的人頭,上了馬背。


 鍾清將其送出山頭,“臨安有我明春堂的暗樁,夫人日後有任何指使,可直接拿令牌,去南街柳巷的布樁,只需亮出令牌即可。”


 他不說,芸娘倒是忘記了裴安給過她一個牌子,就係在她的腰上。


 鍾清提醒道,“夫人的這塊令牌,可調動明春堂所有人,還請妥善保管。”


 芸娘愣了愣,本以為只是明春堂的入門令牌,倒不知自己將他裴安的家當一直都系在了腰上,似是冥冥之中早已主定了一般,知道她要回臨安這一趟。


 不能再耽擱,鍾清退後一步抱拳,“屬下在建康隨時恭候夫人的消息,夫人萬事當心。”


 “好。”芸娘點頭,拉住韁繩,帶著童義和青玉快速朝臨安趕去。


 —


 皇宮。


 皇帝近日來,眼皮子一直跳得慌,自打蕭侯府世子被捉拿回來,他心頭一刻都沒安寧過。


 張治早死了?江陵散播出來的消息是假的。


 這得要多大的膽子,和多大的本事,才能遮了他暗插的眼線,是江陵知府的奸計,還是他裴安的計謀,他一時半會兒還摸不準。


 縱然他蕭世子狗急跳牆,一番攀咬,可他說的卻是裴安早就已經知道了當年之事。


 若當真知道,他能忍辱負重這麼多年?還能替他幹了這麼多缺德事,讓裴家那等英武乾淨的門楣,沾上無辜的鮮血,背上汙名?


 當年,正因為他不想讓裴家乾乾淨淨,恰好又看到了他的文章:忠君忠國,君主為天,不可違逆......


 字字句句都寫到了自己的心裡,他便點了他為狀元,旁人無法玷汙他裴家,裴家自己人可以,是以,當他說要進正風院當督察史,他求之不得,這些年,他就是自己手裡的一把刀,他往哪兒指,他便砍向哪兒,善惡不辨,無論忠奸,終於敗光了名聲,成了人人喊打得過街老鼠。


 外面的那些個傳言,他都聽到了,‘奸臣’這頂帽子,落在他裴家的頭上,倒是讓人覺得新鮮。


 他此番用意,便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為君主效力,就別想自己一身乾淨。


 蕭家畢竟是階下囚,保不準想讓自己和裴安反目,讓他們都落不到好,但皇帝又不得不懷疑,萬一裴安當真生了反心,不可不防,當日便讓人將裴老夫人接到了宮中,美其名日是來休養,實則為軟禁。


 今日不用早朝,皇帝起來得晚,王恩伺候他洗漱完,正替他穿衣,便聽他問,“裴安可有回信?”


 “奴才暫時還未收到信兒。”王恩見他憂心,寬慰道,“陛下放心,裴大人離了陛下還能活不成?奴才上回走了一路,朝堂的那幫子人可沒一個安分,要不是陛下派了奴才前去,震呵了一番,能不能平安到江陵都難說,況且還有裴家老夫人在,他能生出什麼事?莫不成當真想讓裴家剩下一根獨苗子?”


 這話雖有些難聽,但道理在。


 皇帝心口的憂慮鬆了一些,“那朕就等他回來,看看他如何交差。”


 王恩笑著應了一聲“是”,剛扣上了玉盤上的卡扣,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