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戈 作品

第 200 章 千峰似劍

傾風古怪地看向他們:“我殺你們做什麼?我只是想借你們去少元山,幫忙壓制龍脈的煞氣。”

她一臉欠揍地寬慰道:“別太瞧不起自己,把自己說得好像砧板上的瓜菜一樣,送我面前一刀一個地剁。那我還不樂意呢。”

眾人聽得胸口直冒邪火,看向靜默下來的祿折衝。

祿折衝似有所感,微微偏過頭,陰沉著臉掃了眼空無一人的左側。

千里之外,潮溼舊宅內,輕重不一的叩門聲從帶著裂紋的門板外響起。木門的晃動拂起地上厚重的灰塵,自縫隙裡透進的搖搖欲滅的火焰。

室內是無邊的寂靜,連呼吸聲都被沉悶的空氣壓了下去。

來人起先還保持著穩重,到後面愈顯急促,已是兩手交錯著大力拍門。

沒持續多久,大抵是被人教訓,“啊”了一聲停下動作,規規矩矩地緩敲了三下。

白重景站起身,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握緊雙拳,手臂上肌肉繃緊,蓄勢待發。

“吱呀”一聲,來人直接將門推了開來。

一穿著草鞋的小童率先邁過門檻,大搖大擺地朝前走了兩步。嫌屋內光色不夠,又回頭將門推得更大。

他彎腰摳了摳腿上發紅的蚊子包,被灰塵嗆得鼻癢,連打了兩個噴嚏。在屋內二人之間轉了一圈,自發走到白重景身前,熟稔拍打著對方結實的肌肉,略有些嫌棄地道:“村長,你怎麼長這樣了啊?你大變樣了!”

說著將臉湊上去蹭了蹭,把剛流出來的鼻涕全抹到了白重景的褲子上去,大發慈悲地給了句寬慰:“不過還行吧。”

白重景懵了。迷茫抬頭,看向緊隨而來的林別敘。

林別敘一臉歡喜的模樣,真誠地胡扯道:“許久不見,白將軍。不請自來,找將軍敘敘舊,不介意吧?”

白重景不給面子,硬邦邦地吐出一句:“我有與你有什麼交情好敘舊的?”

“咦……”

林別敘一低頭,白重景就覺得不妙,果然這廝頂著他那張俊逸拔俗的臉,惆悵不已地控訴道:“白將軍真是貴人多忘事。當初你深夜來我房中找我解惑,傾風師妹不滿要將你趕出去,還是我好話說盡,才將她勸了下來。”

小童聞言退了兩步,歪著腦袋重新打量起白重景。

白重景莫名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也皺著眉與他對視。小童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一本正經地說:“我娘說過,忘恩負義的人……”他有點忘了後面的話,頓了頓,自己胡謅出一句:“要被倒栽進土裡一百年!你完了!”
林別敘推了自己徒弟一把,掰正他的肩膀,說:“你認錯人了。那個才是你爹。”

小童望向躺在床上,半幅身骨已裝進棺材的垂朽老人,表情有些崩裂。

桃桃坐在門檻上曬太陽,也挺直了背,震撼地發出一聲:“啊?”

“你到底要做什麼?”白重景幾步邁過去,阻隔了眾人視線,“林先生,我尊稱你一聲先生,可你若想在我活著我的時候殺了他,怕是沒這個實力。還得多帶些人來。”

祿折衝轉動著脖子,認真端詳起那兩名小童,神色變幻不定。有懷疑也有震愕。

“我來不是為了殺他,只是給你們帶來兩個故人。”林別敘溫和笑道,“這兩位,是當年你二人在少元山妖域裡栽下的種子,受與陛下同宗同源的妖力催發,才化為人形。與陛下也算是淵源頗深。”

白重景兀自不敢相信,瞪大眼道:“怎麼可能?”

林別敘慨嘆道:“所以,這世間的緣法、際遇,皆是玄妙啊,如何能一言篤定?”

他瞥向暗處的祿折衝,已有所指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卻有意外之得。陛下認為如何呢?”

小童再次走到白重景身前,抓了抓他的衣袖,等他低下頭,一臉沉肅地道:“這位叔叔,你說我師父不敢打你,但是我敢。我可比我師父厲害多了。”

他齜牙咧嘴做了個兇狠表情,大拇指對著脖子橫長一抹,威脅道:“你要是不把第二個村長交出來,我就不客氣了!”

白重景被他氣笑,忍住了沒一腳直接踹開他,語氣鄙夷道:“你不客氣給我看看。”

小童於是將身後的竹箱放下,又把一路上撿來的好看葉子與圓形石頭也從懷裡摸了出來,放到安全的位置,做好準備後,就地一躺,開始淒厲乾嚎著滿地打滾。

桃桃有樣學樣,跟著跑進屋裡,不顧形象地放肆撒潑。

白重景:“……”

他瞠目結舌地倒退數步,緊靠著床架,用眼神向林別敘詢問。

小童的嗓門一波三折,清晰洪亮,好似在唱一曲音調不準的戲詞:“你不答應,我們就不起來!”

桃桃:“不起來!”

小童悲傷哭叫:“半個爹,你怎麼不要我們?村長,這個大塊頭欺負我!”

白重景額頭青筋暴突,吼道:“林別敘!”

林別敘攤了下手,表示自己也沒有辦法。

“我這兩位小徒自幼吸收神樹的妖力長大,陛下而今氣息奄奄,他們若真有心,吸走陛下身上的幾屢妖力,不必我動手,他自維持不住都城的那尊傀儡,就只能撒手塵寰了。”林別敘聲線平坦道,“除非你忍心能殺了他二人。”

小童哭聲陡然一止,抹著臉糾結道:“不要吧?”

祿折衝咳嗽一聲,從胸腔內擠出老風箱似的低沉聲音,將眾人目光吸引過去,朝小童與桃桃伸出手。
兩個小孩兒利索地爬起來,挪動著碎步朝他走去。仔細看著祿折衝,仍是有點不敢認,可想到他是第二個村長,見他落寞至此,莫名的悲愴用上心頭。
小童真誠地抹起眼淚,靠在他床頭,歪著腦袋哽咽道:“村長,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桃桃摸了摸他乾瘦如柴的手,有點害怕,跑回去抱起斗笠,遞給祿折衝,眼神裡滿是憂慮。

祿折衝沒有去接那個斗笠,只是坐起來,將顫抖不止的手放到兩人頭頂,輕柔地撫摸。好似看見了當年只會對著他哭鼻子的白重景。

小童尚不知什麼未臨的天災地劫,只覺得祿折衝在外過不慣了苦不堪言的生活,一臉天真地道:“村長,你跟我們回去吧。村長說少元山需要你。”

祿折衝回憶起那個僅待過半日的世外桃源,想起自己人生的起步,本以為三百多年過去,早已成過眼雲煙邈矣難尋,不料回憶之下竟歷歷在目。

生平第一次,有了種疲憊不堪的感受。

他喉結滾了滾,將手收回來,重新平躺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