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62章 第 62 章

 接著夢到李世民一箭射死李元吉,斬殺李建成;

 然後夢到起兵舉事之前那些年,一家人在太原溫馨歡快的日子;

 最後夢到竇氏。

 竇氏……

 李淵手一抖,水杯摔落床邊,碎裂一地。

 柳寶林彎腰收拾好,擔憂地看向李淵:“聖人這是怎麼了?”

 李淵不言不語,神色呆滯。

 “聖人可是在為太子與齊王傷心?”

 李淵眼珠動了動,柳寶林覷著他的面色說:“太子與齊王畢竟是聖人親子,聖人難過在所難免,臣妾明白。只是逝者已矣,萬望聖人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李淵沒有回話,起身走到窗前,殿外內侍宮婢忙碌灑掃,可即使他們努力了一夜,李淵仍舊能感覺到空氣中瀰漫的血腥,這些血腥裡有奴僕的,有侍衛的,也有李建成的。

 柳寶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是李建成身死倒地的位置,她眸光微縮,轉而恢復平靜,取了個狐裘為李淵披上:“聖人小心著涼。聖人睡著的時候,秦王來過,叮囑臣妾好生照顧聖人。”

 她從後貼上去,環腰抱住李淵:“聖人一定要好好的,昨日嚇壞臣妾了。若非秦王殿下及時趕到,還不知會如何呢。臣妾不怕死,臣妾一條賤命,死了便死了。可聖人九五之尊,不能出事。好在……好在總算化險為夷,多虧秦王。”

 李淵轉身看著她。

 柳寶林並未避諱,抬頭直視,眸中一片清澈,就是單純的慶幸他們還活著,再無其他。李淵想到李建成的逼宮,想到李世民的狠辣,長聲一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兄弟鬩牆,手足相殘,你可覺得是朕所致,是朕錯了?”

 柳寶林頓住,這個話題過於敏感,本不該她來談論,可李淵既然開口詢問,她便不能躲避。

 “聖人怎會這般想?臣妾懂得不多,但臣妾知道,這世間許多事並非都有是非對錯。世事無常,有時即便人人都沒錯,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結局也不一定會好。這就是世人的無奈。”

 她雙眼如水,含情脈脈,握緊李淵的手:“所以,在臣妾看來,聖人無錯,太子與齊王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或許最初也是掙扎過、糾結過、猶豫過的。而秦王最終斬殺兄弟,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一切皆是造化弄人。

 “臣妾在孃家時母親曾教過臣妾,不要沉湎於過去,不要為已發生的事陷入魔障,我們需要做的是向前看,要過好接下來的日子。若前塵往事問心無愧,不必糾結;若過往種種心中有愧,便銘記前車之鑑,往後餘生永不再犯。”

 問心無愧?他問心無愧嗎?

 李淵恍惚。

 不,他有愧。柳寶林不知諸多根底,不辯朝局明細,事事以自己為尊,自然覺得自己無措。可他知道並非如此。他心裡清楚竇氏罵得對。是他沒有處理好兒子間的關係,甚至他的所作所為還在中間推了一把。

 “阿翁!”

 奶聲奶氣的輕喚響起,二人一回頭就看到站在門口探出個腦袋的李承乾。

 柳寶林忙招手:“小郎君來了,快進來。”

 李承乾入內,手中端著食盤,盤上放著可口的麵食與菜品。

 “阿翁,我問了殿外的宮人,他們說你還未用早食。這是我從尚食局端來的。”

 他一邊放下食盤,一邊拉著李淵入座:“阿翁吃點吧,不論是你生氣還是傷心亦或難過,都不能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哦。飯總是要吃的。”

 柳寶林笑著在一旁佈菜:“小郎君說得對。臣妾讓人取來的飯食聖人不肯吃,只說沒胃口,小郎君辛苦拿來的,聖人總該給幾分面子吧,不然小郎君可要傷心了。”

 李承乾點頭:“對,我特意拿過來的東西,阿翁居然不領情,我可傷心了。”

 這一唱一和的,李淵無奈搖頭,勉強喝了一碗魚片粥。李承乾鬆了口氣,又給他倒了一碗。

 李淵邊吃邊問:“你怎麼來了?”

 “我想來看阿翁自然就來了啊。”

 李淵蹙眉:“你阿耶同意你過來?”

 “為什麼不同意?孫兒來見阿翁天經地義,他憑什麼不許?他雖然平日霸道了些,但也沒霸道到這個地步吧?”李承乾睜著兩隻大眼睛,滿臉疑惑。

 李淵:……問題是平日嗎?問題是昨日!

 李承乾挽住他的胳膊:“阿翁不會不想見我吧?”

 李淵:???

 “太子伯父跟四叔都沒了,阿翁肯定心裡不好受,對不對?偏偏他們都是阿耶殺的,我還是阿耶的兒子。”

 李淵恍然,別看這孩子年紀小,其實什麼都明白。

 “可是,這不能全怪阿耶啊。阿耶若不殺他們,死的就是我們了。昨日我們若不是躲了起來早就被他們殺了。你不知道宏義宮現在是什麼樣子,凌亂得很,幾乎處處都躺過屍體,處處都染過鮮血。”

 說到此,李承乾憶起昨日出密道時看到的驚心動魄的場面,不自覺倒吸了口涼氣,手中力道緊了緊。

 李淵微訝:“他們攻入宏義宮了?”

 問完又覺得多此一舉。是啊,既是逼宮,既是與李世民的生死對決,又怎會放過宏義宮呢。想到昨日宮中的情景,宏義宮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李淵心臟一跳,不自覺將李承乾攬過來:“別怕,都過去了。”

 “嗯,我知道,都過去了。所以我們都要好好的。”

 好好的嗎?李淵茫然。

 “阿翁,我還記得我在水雲觀跟你怎麼說的嗎?我早就說過了,阿耶不是你這麼當的,你偏不聽,鬧成這樣,怪誰呢。”

 李淵身形一晃:“你也覺得是阿翁的錯?”

 李承乾可比柳寶林乾脆多了,毫無顧忌:“當然啊。你是當老子的,太子伯父、阿耶跟四叔都是你的兒子。他們關係不好,肯定是當父母的處理不當啊。阿婆早就沒了,自然怨不得她,便只能怪你唄。

 “雖然不是每對兄弟都能和睦相處,除父母家人外還有各種各樣的問題會導致彼此對立,可至少做父母的發現了問題應該做點什麼努力一下吧。若是努力過,嘗試過,仍舊無法改變,那自然不怪你。可你有努力嗎?

 “反正我沒瞧出來你的努力。既然沒有努力過,那為何不是你的錯?你可以說不全是你的錯,但不能說你完全沒錯。”

 李淵怔愣,柳寶林直接呆住了。

 小郎君,你好敢說!

 “阿翁,事已至此,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們總歸還要好好活下去的不是嗎?太子伯父與四叔都不在了,你便是有錯想要彌補也無濟於事。可阿耶還在呢。阿耶的那份,你想彌補的話還來得及。

 “你不能因為太子伯父跟四叔的事就怨怪阿耶,仇視阿耶,更對不起他了吧。你難道想每個兒子都對不住嗎?前面都說了,造成今天這樣也有你的原因,你不能把過錯全推在太子伯父或者阿耶的身上。

 “阿耶可是你唯一活著的嫡出子女了。阿耶說阿婆還在的時候,你同阿婆感情甚篤。你若是這樣,阿婆九泉之下有知多傷心啊。”

 李淵神色微動:“你阿耶說到這些?什麼時候說的?”

 “昨日啊。昨夜他跟我阿孃閒談,說了好多呢。那會兒他以為我們睡了,其實我迷迷糊糊聽了一些。我聽得出來他語氣有些傷感。

 “他很懷念阿婆在的時候,那時你對他很好,一點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嫌棄他。太子伯父也沒有視他如死敵。

 “他說他還記得四歲的時候,太子伯父偷偷帶他去山上玩。他不小心滑了一跤,摔傷了腳。太子伯父背了他十幾裡山路把他從上面背下來。那次的傷很重,他在床上躺了好多天,太子伯父為此內疚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