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書書 作品

第109章 第109章

“我現在算是明白什麼叫‘大器晚成’了, 你看看你這一天天忙的,不是去作協,就去籌備開演奏會, 又是作家, 又是演奏家的。”

幹休所大門外,珍珍、李爽、阿雯和陳嫂子四人說著話往裡走。

聽到李爽這麼說自己, 珍珍笑著道:“哪有你說的這麼忙呀?”

作協不是每天都有活動要去參加,演奏會那一年下來也就在本地開一次。

陳嫂子跟著說:“我們都退休了, 比起我們, 你現在那就是大忙人。”

珍珍沒再繼續否認,仍是笑著說:“這麼比那確實是忙一點。”

阿雯又道:“珍珍姐你可真是, 越老越發光啊。”

從五十到五十七,又多七年的努力與沉澱,她的人生畫卷更加絢麗斑斕了。

而再往前想想,她從年輕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到現在擁有這樣的成就與地位, 既覺得十分的不可思議,又覺得都在情理之中。

畢竟她是怎麼一步步走過來的,她們都知道。

能僅憑喜歡把枯燥無味的事情堅持個十年二十年的, 那都不是普通人。

她似乎也沒想過要幹成多大的成就, 可成就偏就跟著她了。

有些人不愛爭名奪利, 名利卻自覺跟在她身後。

珍珍大約就是這樣的人了。

四個人說著話,慢著步子進了幹休所。

不再說珍珍忙不忙的事情, 轉頭左右看上一看,李爽忽又看向珍珍問:“那個老周和吳大鳳, 他們是不是也是住在這裡啊?”

珍珍點點頭, “對, 退休後就申請搬來這裡了,住了有幾年了。”

因為老周和吳大鳳是侍丹玲的公公婆婆,和侍丹玲周吉明偶爾見面的時候,難免會聊到一些,所以老周和吳大鳳兩人的事情,珍珍還是知道個大概的。

但因為珍珍和李爽與吳大鳳之間過去沒什麼好的交情,所以老周和吳大鳳搬過來以後,她們沒有特意約著吳大鳳見過面,照舊各有各的生活。

當然老周和侍淮銘何碩是見過面的,那是他們之間的事。

李爽粗略算了算,又說:“這都快三十年沒見了。”

聽她這麼說,珍珍笑著問:“你這是很想見她呀?”

李爽連忙搖頭,“那倒是沒有多想。”

當然也沒有不想,見或者不見的,都沒什麼太大所謂。

到了這把年紀,人生經歷了那麼多的起伏,心境早已平和了。

年輕時候的好與不好,這會都在腦海裡模糊了。

有關吳大鳳的話題,阿雯和陳嫂子說不上,自也沒插話。

然李爽嘴上剛說完沒多想見吳大鳳,四人走到幹休所的小廣場上,就巧不巧地看到了從斜對面走過來的吳大鳳。

吳大鳳雖然頭髮都白了,老得很厲害,但樣貌上的變化看起來似乎又不大。

她當年年輕些的時候就是這副打扮,現在差不多還是那個樣子。

即便接近三十年沒見了,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看到吳大鳳,李爽和珍珍都稍微愣了一下。

恰好吳大鳳目光瞥過來也看到了她們。

這樣對視了小片刻,吳大鳳先出聲道:“珍珍?”

珍珍回過神來,忙笑著道:“大鳳嫂子?”

聽到珍珍叫出她的名字,吳大鳳也笑起來,“還真是你呀。”

說著幾步過來走到珍珍面前,把珍珍上下打量一番,又笑著說:“你變化不大。”

珍珍則笑著應話,“老啦。”都是快六十的人了。

吳大鳳說:“白頭髮這麼少,不老。”

和珍珍說了幾句話,吳大鳳又看向珍珍旁邊的李爽。

李爽也笑著,和她打招呼:“吳嫂子,你好啊。”

吳大鳳端詳李爽一會,“你是……”

李爽接上:“李爽呀。”

吳大鳳意外地“哎喲”一聲,“你變化挺大的,你不說我不敢認。”

說著想到什麼,又繼續說道:“想來是那些年裡,你受了不少的罪。”

從軍校畢業以後,她就沒再見過李爽,印象中李爽還是漂亮傲氣的樣子。

現在眼前的這個李爽,跟她一樣蒼老了,也沒了傲氣了。

這和她記憶中的那個李爽,不大對得上號。

那些事都過去多少年了,又敏感,李爽自然不多提。

站著寒暄了幾句,吳大鳳又問珍珍:“你們怎麼在這裡?也搬過來了?”

珍珍看著她道:“還沒有呢,但近來是都辦完退休了,咱們幾家打算過幾天一起搬過來,今天剛好路過,就過來認個路,看看分到的房子。”

分開了那麼長的時間,如今再見面和初相識也沒什麼不同。

吳大鳳依然熱心又熱情,“你們房子分在哪?我帶你們去,這裡房子很不錯的。”

珍珍也沒拒絕吳大鳳的好意,“那就麻煩嫂子了。”

有吳大鳳帶路,珍珍和李爽自然跟著她走。

她們在前面敘舊,說些從前的事情,也說了些近來的事情。

而近來能說的,大多還是有關孩子們的,各自說了說各家的孩子如今如何。

阿雯和陳嫂子走在後面,聽她們說了一會。

提到程陳和丹穗,阿雯轉過頭問陳嫂子:“對了,我一直想問你呢,嫂子你怎麼不去京都,跟程陳他們住一起啊?”

照理說她該去京都找程陳,結果沒想到她也申請來幹休所。

她的申請是最近才批准下來的,剛好也就和阿雯她們一起搬家過來。

陳嫂子道:“我不想去,到了那裡就認識幾個孩子,不如跟你們在一起舒服。”

阿雯笑,“那倒也是。”她們這些老的聚在一起養老,才是最熱鬧的。

孩子們工作都忙,跟孩子們住一起可冷清呢。

吳大鳳帶著珍珍她們去看了房子,珍珍她們對房子都很滿意。

看完後李爽感慨一句:“以後就到這裡養老啦。”

阿雯接話:“確實還挺不錯的。”

陳嫂子在旁邊點頭。

看完房子,珍珍四個人便準備回去了。

吳大鳳帶著珍珍和李爽這一路走下來,感覺要比當年在一起的時候好很多,所以她熱情不減,又跟珍珍她們說:“來都來了,要不在我家吃完晚飯再走。”

珍珍幾個人便是想留,今晚也是不行的。

珍珍抱歉地跟吳大鳳說:“嫂子,我今晚還有事,等搬過來了再去你家吃飯。”

吳大鳳是誠心實意想留她們的,自又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啊?”

李爽笑著幫珍珍解釋:“嫂子你不看報紙雜誌什麼的可能是不知道,珍珍啊,她現在可不是普通人,她是有名的大作家了。她寫的長篇故事啊,被評選後獲得了國內最高的文學獎,今晚要去參加頒獎典禮呢,你說重要不?”

聽到這話,吳大鳳的眼睛都瞪圓了。

她看向珍珍,很是不敢相信道:“哎喲,珍珍你成作家啦?真假的啊?”

看吳大鳳這個樣子,阿雯又在旁邊笑著補充:“當然是真的,還不止作家這一個身份呢,珍珍姐每年還會開一場小提琴演奏會,是許多人心裡的榜樣了,可有名氣了,不止寫的書有名氣,人也有名氣。”

吳大鳳瞪圓著眼睛眨眨眼,一下子覺得珍珍高得讓她仰望不到了。

原來不止李爽變了,珍珍也變了,而且變化更加大。

珍珍並沒有把這些榮譽稱號什麼的太放心上,只又笑著說:“嫂子你別聽她們吹捧我,我就是寫點故事玩兒,開演奏會那也是玩兒。”

吳大鳳震驚道:“你玩玩都能玩成這樣,你了不得啊!”

看吳大鳳這個樣子,李爽、阿雯和陳嫂子都笑起來。

看著她們笑,吳大鳳腦子一轉,想到什麼,忙又看著珍珍說:“你忙我不忙啊,那今晚那什麼典禮什麼的,能不能也帶我去瞧一瞧?”

這倒不是什麼大事。

珍珍應道:“當然可以啊。”

吳大鳳開心,“我也給你捧場去。”

從幹休所出來,四個人臉上還掛滿了笑意。

李爽感慨著說:“這吳大鳳,也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面相都變了。”不像以前看起來那麼兇悍了,這會老了,說話時的眉目竟然挺慈祥的。

珍珍說:“這都幾十年過去了,你我都變了,她怎麼能不變啊?”

李爽笑著猜測:“可能是出現了能治得住她的人。”

珍珍小聲,“三娃的媳婦聽說是挺厲害的……”

***

晚上要去參加頒獎典禮。

從幹休所回來後,幾個人先在家收拾了一番。

從頭到腳收拾好以後,珍珍和侍淮銘並肩站在鏡子前。

侍淮銘穿著合體的軍裝,仍和年輕時候一樣筆挺。

他看著珍珍問:“緊張嗎?”

珍珍笑著道:“不緊張,又不是第一次。”

雖說長篇小說是第一次獲文學獎,但之前寫的中篇、短篇,還有一些散文,也得過幾回獎,也上過幾回領獎臺。

既然不緊張,那就出門吧。

珍珍和侍淮銘一起出去,與何碩李爽、柳志阿雯,以及陳嫂子結上伴。

孩子們工作忙,他們沒有特意通知他們。

到了頒獎典禮現場,一切按照流程。

珍珍是來領獎的,侍淮銘他們自然是來當觀眾的。

雖然現在已經退休了,他和何碩柳志還有老周穿著軍裝,還是一樣威風凜凜。

老周是和吳大鳳一起來的。

見面打了招呼,在觀眾席上坐下來,吳大鳳自然跟著老周,坐在他旁邊。

吳大鳳平常鮮少參加這樣的場合,現在人又老了,也不是很懂這些,所以看著臺上主持人說話,她大部分時候都是愣愣的,雲裡霧裡的。

直到珍珍上臺,她臉上才打起精神來。

然看著珍珍在臺上領下獎盃與證書,又對著話筒大方自若地發表獲獎感言,滿身光彩,說的很多話她都聽不懂,她忽然又感覺恍惚了。

恍恍惚惚中,她小聲說:“臺上那真是咱們認識的珍珍麼?”

老週轉頭看向她,“那不然是誰?”

吳大鳳目光一動不動看著臺上的珍珍,聲音裡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你說這人跟人之間的差距可真大,當年咱們一起到的城裡,那時她還不如我呢……”

說到最後那句,她的聲音更是小到聽不見了。

人跟人之間的差距一直都是存在的。

老周沒聽到吳大鳳最後那句,也沒有再接她的話。

但他再看向臺上的時候,心裡忽也忍不住感慨——當年可真想不到林珍珍會活成今天這樣。

珍珍說完了獲獎感言,觀眾席上頓時一片掌聲。

吳大鳳聽得稀裡糊塗的,看別人鼓掌自己就忙跟著鼓掌。

看著珍珍下臺,只覺得這個世界的所有光,都追著打在珍珍身上。

她鼓掌的力道不自覺更重了,把手掌都拍紅了。

***

頒獎典禮結束以後,珍珍和大家又一起去飯店吃飯。

吃飯的時候聊的最多的還是她得獎的事情,而問問題最多的,自然是吳大鳳。

她對這方面什麼都不懂,也沒過分拘束,想到什麼問什麼。

大家也都很有耐心,跟她解釋得很清楚。

問了一些榮譽名氣上的那些虛的,吳大鳳又問實際的,“那珍珍你得這個獎,就得個名氣和那個證書嗎?”

李爽道:“當然不是了,還有獎金的,但這是最不重要的。”

但吳大鳳還是好奇,“獎金是多少錢啊?”

阿雯比了個手勢,“八萬。”

“八萬??”吳大鳳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她移動目光看向珍珍,“真的假的?”

珍珍笑笑,“不說錢的事。”

但吳大鳳就想聽錢的事,畢竟別的她也不懂。

於是陳嫂子又跟她說:“你要說賺錢的話,她這投稿能賺稿費,寫的書和出版社簽約,能賺版權費,名氣越大賺得越多。平時再得得獎啊,拿拿獎金。”

吳大鳳聽得認真,輕嘆:“哎喲喂,我真是長見識了。”

說著她又看向李爽和阿雯:“你們都識字,還比珍珍識字得早,這麼賺錢,你們怎麼不寫呢?要我說,你們也一起寫啊。”

老周看她一眼,“你以為誰都能寫得出來東西啊?”

吳大鳳:“這不是識字就能寫嘛?”

李爽:“當然不是啦,就算識字的都能寫,那還分寫得好與不好呢。就比如這一回,參加評選的小說可多呢,怎麼就那三四本得獎了呢?”

吳大鳳點點頭,“這麼說我就懂了,咱們種地還分種得好和種得不好呢。”

吳大鳳全都搞明白了。

她在心裡給珍珍蓋上了三個字——大作家!

***

領完獎以後,珍珍就又清閒下來了。

接下來幾天沒別的事,她和侍淮銘一直呆在家裡,一起收拾行李。

侍淮銘、何碩和柳志雖然不是同一時間退休,但約好了一起離開軍區大院。

房子都分下來了,過幾天便要搬走了,自然要提前把行李都收拾好。

在這裡住了十六七年,要收拾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而所有的東西,都見證著過去的一段回憶。

手上收拾著物件,但真正收拾起來的,卻好像是過去的小半生。

箱子裡和櫃子裡的那些陳年舊物,每翻一樣出來,就想起一段從前的事。

那一年,侍淮銘征戰歸來,珍珍戴著紅紗巾來熙城找他。

那一年,珍珍順利生下了丹穗,鍾敏芬也來了熙城。

那一年,他們從軍校搬來了這裡,開始新的生活。

那一年,她在他的鼓勵下去上大學。

那一年,她又在他的支持下辭掉工作專心寫作。

……

收拾書架上的舊書時,珍珍在角落裡看到那套她曾經用過的小學課本。

她伸手把課本全部都拿下來,也把當時用過的作業本拿了下來。

放到寫字桌上,她翻開那些書,只見上面全是她初學習時留下的痕跡。

除了她留下的痕跡,在某些地方,也有侍淮銘留下的痕跡。

翻了兩本課本,嘴角笑意淺,心裡泛起溫情。

再翻開封面黃舊的作業本,上面是她用鉛筆寫下的略顯稚嫩的字,鉛筆留下的字跡已經有些褪色了,但右下角的紅色鋼筆卻顯得越發鮮豔。

珍珍笑著,手指輕輕碰上那抹紅色。

侍淮銘這時走到她旁邊,問她:“在看什麼呢?”

珍珍拿起作業本指給他看。

作業本的右下角,是他用紅色鋼筆畫的四瓣小紅花,小紅花旁邊寫著一個“侍”,以及日期。這是他當年教她識字,給她畫的第一朵小紅花。

正看著小紅花沉浸在回憶中的時候,屋外忽傳來悠悠揚揚的歌聲。

珍珍和侍淮銘慢慢轉過頭,一起看向窗外。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裡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

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1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