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100章 奔赴深淵

    是宋煜之前在他教輔材料上寫下的一個回應。

    樂知時心裡的某一處像是塌陷下去,又湧出很多酸楚的汁液。但他來不及傷感,只能將紙片塞回錢包,收下了售票員遞來的車票與證件。

    “這是最後一班,後面的都停運了。”

    他暈車嚴重,所以平時從不會坐大巴車。這一次的車程是七個小時,對過去的樂知時來說幾乎是無法忍受的漫長,更何況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自己最害怕、最恐慌的災難地。

    但他想著七小時後有可能見到宋煜,這過程似乎也就沒有那麼煎熬。

    他可以為了宋煜抓住有可能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個渺茫的機會,可以放棄後半生美滿的生活換一段與他試試的時間,也可以為他努力修復自己無法坦然被愛的缺陷。

    他沒那麼勇敢,但假如宋煜困在他最恐懼的深淵裡,樂知時也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

    坐上車,厚外套和書包在空間不大的座位上擠壓著樂知時的身體,車廂裡充斥著一種令人頭暈的氣味,乾燥的空氣裡彷彿遊蕩著無數的塵埃顆粒。

    他戴著耳機,始終插在充電寶上的手機保持著撥打電話的狀態,直到對面的提議音過去,嘟的一聲斷掉,他才會再次撥打。

    聽著提示音的間隙,樂知時有些吃力地擰開一瓶水,翻找出抗高原反應的藥,好多顆倒在手心,一股腦吃下去。有一顆似乎很大,卡在咽喉。

    電話依舊沒有接通。

    樂知時又灌了幾口水,咳嗽了一會兒,重新展開那張幾乎被自己攥皺的紙,讀了一遍上面的事項,用筆劃掉已完成的一部分,然後開始試著聯繫宋煜的學姐,過了十二分鐘她給出回覆,但所知不多,不過很熱心地提出幫樂知時問問其他同學。

    他又開始搜索網頁,找尋何教授的聯繫方式,最後只得到一個辦公室電話和郵箱。樂知時試著撥打辦公室電話,果然無人接聽。他花了十分鐘編輯了一條郵件,用校園郵箱發給了何教授。

    但他對回信報的期望並不大,因為他知道,在這樣的狀況下,沒人有時間查看郵件。

    希望又一次渺茫起來。

    樂知時看著窗外灰色的天,又一次拿出那張紙,上面寫滿了宋煜的名字,而宋煜最後回了一個字。

    他很希望宋煜也可以像當時一樣回應他,一個字也好。

    汽車搖晃著前行,樂知時的頭很暈,很想吐,他不知道是抗高原反應的藥起了作用,還是他真的太累太累。迷濛間他闔上了眼,靠在車窗上一搖一晃地睡著了,也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又一次坐上出租車,來到機場,獨自一個人安檢、登機。彷彿把他混亂的一天走馬觀花地又過了一遍。

    但最後他夢到自己所坐的汽車撞上另一輛卡車,於是在尖銳的剎車聲和碰撞聲中驚醒。

    車窗被霧氣凝住,外面白茫茫一片。從睡夢中醒來的樂知時有些迷茫地伸手,擦去一小塊玻璃上的霧氣。

    身邊的乘客開口,用樂知時能夠聽懂一部分的方言說:“下了好大的雪哦,這怎麼辦,那邊現在還受災……我還要趕回去看我媽啊,她一個人在老家。”

    樂知時的心一點點下沉,他打開手機,才發現自己睡得太死,林蓉給他打了電話也沒有收到。

    她似乎忙著照顧老人,都不知道地震的消息,還發短信問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飯。

    樂知時思考了一會兒,對她說自己晚上不回家。他不想告訴林蓉這件事,她最近太辛苦,如果知道宋煜外出地出事肯定很難接受,說不定會崩潰。

    一分鐘後,他收到林蓉的回覆。

    [蓉姨:那你好好吃飯,要小心,照顧好自己。]

    窗外的雪真的很大,大到汽車的速度很明顯地降下來,令樂知時心慌。

    有人問前面會不會遲,司機給不出一個很明確的回覆,於是像是一個惡性循環,越得不到明確回答,人們的情緒就越不可控。

    緊鄰的前座有小孩哭起來,哭聲很大,讓整個車廂變得更加嘈雜,樂知時低頭從包裡拿出一包糖,是他害怕自己來不及吃飯低血糖頭暈才買的。他拆開來,抓了幾顆,通過前面兩個座位之間的空隙伸出手,遞給正在哄小朋友的年輕母親。

    對方很是意外,反應過來又不斷表示感謝。小孩不哭了,抓著樂知時給他的紅色糖果,在媽媽的教導下拖著哭腔說謝謝哥哥。

    樂知時搖頭,自己也剝了一顆塞進嘴裡。然後繼續給宋煜發微信,發完之後看到通話的選項,又忍不住,給他打了視頻電話。

    明知道是沒有人接的。

    他忽然發現自己沒有那麼恐慌了,手也不再無法剋制地發抖。

    但他陷入一種漫無邊際的空蕩蕩的情緒中,意識好像緩慢流動的冰水,一點點浸透身體,最後傳達到心裡。

    所有的念頭、思緒,他曾努力寫下的計劃,在慢速流淌的意識裡都被拋棄,最後順流而下落到心裡的,只有宋煜的名字。

    最後車還是抵達了目的地,這是樂知時在這漫長一天裡覺得幸運的第二件事,儘管比預想中的時間多了三個小時。

    凌晨的車站人很少,特別的冷。樂知時戴上羽絨外套的帽子下了車,抗高原反應的藥作用好像並不大,樂知時呼吸有些困難,頭很痛,這些都與他檢索到的高原反應很符合,所以樂知時並沒有十分擔心。

    他用網頁上建議的口呼吸方法試圖減緩症狀,小口小口地呼吸和吸氣,暫時沒有太大效果。

    外面有許多身穿消防制服的人,他們似乎正在對每一個

    到來的乘客進行檢查,並且部分性地限制通行。

    排著隊往外走,深夜值班的還有穿著黑色厚羽絨服的志願者,他們詳細過問了所有出站乘客此行的目的,並且登記了姓名和聯繫方式,不斷地強調之後可能還會有餘震。

    大雪紛飛,車站很快就要暫時性關閉,樂知時很慶幸自己趕上了最後的機會。

    一個戴著紅色袖章的志願者採集他的身份信息,另一個人則發放給他一個急救包和應急指南。在被詢問道此行目的的時候,樂知時很快速地回答,“我找我男朋友。”

    這裡不比高校,周圍的一些人向他投來了異樣的眼光。

    但那名年輕的女志願者只是頓了頓,又多詢問了一些,“那你的男朋友現在在哪兒?是不是本地人?現在能聯繫上嗎?”

    樂知時搖頭,“不是本地人,失聯了,他是來這裡做測繪任務的,現在……”

    她將樂知時拉到一邊,“沒事,你慢慢說,測繪任務是?”

    樂知時想她或許能幫上忙,於是連忙解釋宋煜的工作,又強調,“他如果沒有出事,應該也會參與到應急救援工作的,但是我現在怎麼都聯繫不上他。”

    樂知時想到什麼,“你有當地地震救援指揮中心的電話嗎?”

    “好像有。”女志願者皺起眉,從自己的身上翻出一箇舊筆記本,翻了翻,找到一個類似的電話,但撥出去卻一直佔線。她又給正在震中指揮中心做志願者的朋友打電話,對方暫時也沒有接通。

    “現在這種情況,指揮中心的電話很難打通的。”另一個志願者靠近他們,“現在忙翻天了。”

    “受災很嚴重嗎?”樂知時問。

    那人解釋,“咱們這不是震中,車再往西邊兒開就不行了,那邊好些房子塌了。”他指著停在路邊的一輛亮著燈的大巴車,“你看到那個了嗎?剛從省會來的一批救援醫療隊,這會兒就要過去了。我勸你這會兒別去了,亂得很,那邊什麼都顧不上,飯都吃不了。”

    他抽出一根菸,摸了半天也沒找到打火機,又放回去,“算了小夥子,你就在附近的旅館等一晚上,明天白天了看看怎麼樣。”

    樂知時的注意力卻完全被那個大巴車吸引,他往那方向走了兩步,被女志願者拉住,“哎,你要去哪兒?那個車不載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