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王不懂 作品

第六三二章 不做罪人

  季忠林坐在那裡若有所思,那位華族的元首對他們來說是一個神秘的存在,對方的見識確實不一般。

  一個人的眼界決定了他的成就。

  正如孔子所說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

  又云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

  眼界越高,格局越大,看待問題的角度也就不同。

  聊著聊著,季忠林反倒是覺得自己像是一個井底之蛙了。

  “惠甫啊,你今天跟我說的似乎有些多,就不怕我跟城內的曾滌生以及左季高還有聯繫?”

  季忠林雖然時常看起來有些迂腐,但是可一點都不笨。

  趙烈文之前也會找他聊天,可不會像今天這樣深入。

  “哈哈哈,季先生,什麼事情都逃不過您的眼睛。”

  他說著從衣兜中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地圖來。

  他用雙手拿著交給季忠林,姿態非常的恭敬。

  華族向來尊重讀書人,從軍方到地方都優待讀書人。

  通常情況下,一個讀書人,只要他不明確反對華族的統治,想要在華族找一份工作非常容易。

  華族的地方管理制度與滿清不同,滿清在地方上只有縣令、縣丞、主簿等幾人是官員,剩下的都是不入流的胥吏。

  這些胥吏是沒有上升空間的,因此他們會想辦法從百姓那裡得到好處,貪汙受賄、欺壓百姓乃是常態。

  反正升不上去,乾脆給自己多撈一些好處。

  但是華族的官員制度卻不是這樣的。

  華族從上到下,將所有的公務人員都納入官員的考核體系。

  哪怕你只是一名官辦學校的老師,也是在編的官員,將來也可以有很大的上升空間。

  所以這些人都非常有幹勁,都想要向上爬。

  這就叫職業期待感,一個人沒有目標,沒有方向,就會躺平。人人都躺平,這個社會還怎麼樣發展?

  “惠甫,你準備讓老夫去做說客?”季忠林的臉頓時板了起來。他之前就已經跟趙烈文明確表示過不會摻和到他們與湘軍的爭鬥中去。

  “季先生,您稍安勿躁,並非讓您做說客,只想借您的手將這份地圖傳給左季高他們。我相信您也不想長沙城內出現易子而食的慘劇吧,您這麼做也算是為三湘子弟積德。”趙烈文趕緊解釋道。

  季忠林心中暗道這個趙惠甫真鬼。

  只要這份地圖是季忠林傳過去的,那麼左季高他們必然多信幾分,根本不需要他說什麼。

  不過趙烈文說的也對,再這麼封鎖下去,城內的那些人還不知道要變成什麼樣子。

  作為一名湘人,季忠林又怎麼不忍心見到這樣的慘劇發生?

  ……

  長沙城內,巡撫衙門。

  左季高正在大發雷霆。他的脾氣一向不好,巡撫駱秉章給他很大的權力,底下的人都怕他。

  剛剛有差役彙報,一夥湘軍跑到了某個大戶人家去洗劫了一番,不僅僅搶了人家的財物,還禍害了人家的妻女。

  視惡如仇的左季高當即要去湘軍大營拿人。

  但是那些湘軍的軍頭根本就不睬他。

  還一個個囂張得不行,聲稱他們拼死拼活保護長沙城,這些東西都是他們應得的。

  左季高沒有辦法只能去找曾國藩。

  曾國藩現在的脾氣比之前好多了,客客氣氣地跟左季高道歉,答應一定會懲治那些惡徒。

  但是左季高走後,曾國藩卻什麼都沒有做。

  湘軍是他一手創立,他非常清楚,湘軍的士兵與別的士兵不同,他們參軍不是為了保衛朝廷的江山,只是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

  也就是說,他們是為了錢財打仗的。

  長沙已經被包圍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這些人的心中都壓抑到了極點。

  曾國藩現在也不敢過於壓迫這些人,他擔心這些湘軍士卒真的會譁變。

  現在湘軍處在困境之中,曾國藩手中也沒什麼可以拿捏他們的辦法。

  那麼這些人為什麼還要聽曾國藩的呢。www..Com

  城內的道路上到處都是街壘工事,普通百姓只能躲在家中。

  男丁每天要參加勞動,然後從官府那裡領取自家當天的口糧。

  其實這點口糧根本就不夠吃,但是沒辦法,聊勝於無,要是不參加勞動就什麼都沒有了。

  東四巷中,一名湘軍裝扮的士兵在一戶人家的門前停下。

  士兵敲了兩下門之後,一個瘦削得有些變形的婦人打開了一條門縫。

  士兵的手插在懷中掏出半個餅子給婦人看了一眼,那餅看起來很硬。

  “你等一下下。”婦人抿了一下自己有些發乾的嘴唇輕聲說道。

  她回過頭去將一個正在院子裡玩耍的小男孩關到房間中。

  小男孩有些不情願,坐在院子裡多自在啊。

  “等下阿母給你餅子吃。小虎,你只要不出聲就好,行不行?要是做不到就沒有餅子吃。”

  婦人的話頓時讓小男孩安靜了下來。

  婦人關上了房門,快步走到院門那裡拉開門閂。

  這個湘軍士兵一進來就攬住婦人細得離譜的腰肢。

  大手不老實地向下摸去,婦人身上只有那裡還有些軟肉。

  “軍爺,別急,我來幫你洗一下。”

  說著在院子裡的水缸中舀出一盆水,就去幫那個湘軍士兵解腰帶,動作嫻熟,一看就沒少做這樣的事情。

  “阿梅,這城內怕是要守不住了,就連俺們軍中一天都只有兩頓。現在連出操都停了,你以後最好不要讓別的人進來,聽說最近城內丟了不少的孩童。”湘軍士兵一邊享受女人的細心擦洗一邊說道。

  “我一個婦人能怎麼辦,小虎就是我的命根子,誰要敢動小虎,我就跟他拼命。”女人嘴上說著狠話,手根本沒有停下來。

  “拼命?你拿什麼跟人家拼命,你把賺來的吃食都省給孩子,自己瘦成這個樣子,很快就沒人願意光顧了。你要知道這城內現在願意用身體換口吃食的女人多了去了。”湘軍士兵說道。

  他還算是有些良心的了,覺得這個女人帶著孩子,丈夫原本也是湘軍的兄弟,不過早就戰死了。

  她一個女人,不能出去修工事換口糧,要是不出賣身體,自己跟孩子都要餓死。

  女人拉著這個湘軍向房間裡走去。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雖然都是一些破布爛絮,但是看起來很整潔。

  男人躺下之後,女人就去脫自己的衣服。

  她的身子太瘦了,一般男人看了之後估計都提不起興趣。

  女人在湘軍士兵身邊躺下,那士兵卻沒有動作。

  “好多天沒吃飽飯了,不想做那事兒,沒力氣動。我只是擔心你娘倆餓死,才過來看看。餅子你拿去,我躺一會兒就走,陪我說說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死了,不是被海匪打死,就是被餓死。”

  這個湘軍士兵的身材其實也有些瘦弱。

  女人沒有說話,眼角一滴淚水滑下,滴到了床單上。

  接著她將臉頰貼到了士兵的胳膊上,似乎這樣她能夠安心一些。

  “要是城破了就好了,聽說海匪每次破城之後,都會先挨家挨戶發糧食。咱們給曾大帥做牛馬與給海匪做牛馬有什麼區別?”女人小聲地說道。

  士兵搖頭道:“你信嗎?這些不過是海匪騙人的把戲罷了,到時候說不定要將你拉去做營妓,小虎可能會被他們賣給洋人,據說洋人喜歡吃小孩的心肝。”

  “大家都說,海匪並不可怕,他們有很多糧食都是從海上運來的。他們的士兵待遇非常好,穿著綠色的軍裝,每個月有兩個大洋的軍餉。”女人說道。

  士兵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下意識也覺得上面軍官跟他們說的東西不一定是真的,那隻不過是想要他們賣力地打仗。

  他守在陣地裡的時候,總是能夠聞到對面飄來肉湯的香味,都能夠喝得到肉湯,想必對方不至於賣小孩啊。

  “那你要好好活著,要是真的破了城,以後就跟著我過,到時候我去給海匪當兵,每個月兩個大洋全交給你,不過你不能讓別的男人碰。”士兵說道。

  “那你也要好好活著,打仗的時候不要衝到前面去,找個地方躲起來,仗打完了再出來投降。我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要不是為了孩子,我也不會……”女人說到這裡哽咽了起來。

  沒過多久,男人起身離開,女人將那張硬得像石頭一般的餅放到了鍋里加水煮了一下,然後裝給男孩吃。

  這個男孩被她養的很好,至少沒有明顯的飢餓相。

  男孩見到母親沒有騙自己,開心地吃著餅子糊糊。

  巡撫衙門中,左季高手中拿著一份地圖,全神貫注地看著。

  這是一張護衛軍的進軍形勢圖,整個長江以南,現在除了長沙,只有雲貴川還在滿清的手中。

  雲南現在還處在動亂之中,也不是官府在控制。

  這樣來看長沙已經成了一座孤島。

  “季高,季先生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是在幫海匪勸降?”一旁駱秉章問道。

  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很容易讓人覺得左季高是主,駱秉章是從。

  左季高這個人從小心氣兒就高,雖是幕僚,但是處處強勢。

  “季先生只是轉交了一份東西進來,趙惠甫也沒有搞什麼陰謀詭計,這是陽謀。他在告訴我們,要麼滅亡,要麼投降。”左季高說道。

  
  “投降?我們如何能向海匪投降?那樣豈不是要被後人唾罵。”駱秉章激動地說道。

  左季高搖頭道:“不投降,我們只能拉著整座長沙城陪葬,如果是外族入侵,我們帶著全城百姓誓死抵抗,也就罷了,但是他們畢竟也是漢人。如果我們拉著全城百姓陪葬,才是罪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