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青木 作品

第 22 章

馮樂真盯著溼了一塊的桌布看了半晌,又重新拿個杯子倒了茶:“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不知道。”傅知絃聲音有些啞。




馮樂真無聲笑笑,端著杯子回到床邊:“能自己喝嗎?”




“好像不能。”傅知弦有些無奈。




馮樂真便將杯子放到一旁,俯身將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呼吸突然相近,脂粉味和藥味交融,秋老虎燥熱的氣息從敞開的窗戶裡滲入,屋內卻好像透著幾分冷意,即便貼得很近,也能感覺到彼此沒什麼溫度。




傅知弦定定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眼眸裡猶如藏了一片深邃的海。




“稍微給些力氣。”馮樂真提醒。




傅知弦回神,一隻手撐住床褥,一隻手攬住了她的腰。馮樂真沉默一瞬,藉著他的力把他扶坐起來,又拿了幾個軟枕放在他身後。




昏迷這些時日,他身上的淤青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唯有心口的傷一直沒有太大變化,此刻僅僅是坐起來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讓他的呼吸變得急促,鼻尖也沁出汗意。




馮樂真看著他蒼白了幾分的臉色沒有言語,直到他呼吸平復,才把已經冷了的水遞到他唇邊。傅知弦道了聲謝,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




喝水這樣的小事,兩人折騰了近一刻鐘,等結束後,便是相顧無言。




許久,還是傅知弦打破了沉默:“殿下不好奇我還夢見什麼了?”




“還夢見什麼了?”馮樂真順著他的話問。




傅知弦彎了彎唇角:“還夢見殿下之所以會被押入天牢,是因為我用殿下的私印偽造證據,然後在中秋宮宴上當著所有朝臣的面指證你謀逆。”




“那你為何要這麼做?”馮樂真語氣沒什麼波動,好像只是在與他閒聊夢境。




傅知弦靜靜看著他:“因為這是皇上的命令。”




“你是我的人,為何要聽他的命令?”馮樂真直直看著他,試圖看穿他的一切。




傅知弦沉默許久,道:“因為我從前聽命於先帝,他便也覺得,我是他的人。”




馮樂真笑笑:“天下兒郎似乎都這般覺得,當爹的留下的人和物,都該是他們的。你呢?也是這般覺得?”




“自然不是。”




“可你還是照他的吩咐做了。”馮樂真眼神微冷。




“皇上已動殺心,我不答應,他便會想別的辦法,與其如此,倒不如將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




“你掌控住了嗎?”馮樂真問。




“本是掌控住了的,”傅知弦眸色變淡,“長公主府查封,殿下幽禁宮中半年,我用這半年時間,讓皇上相信你再無反擊之力,若無意外,我成婚那日,皇上會當著文武百官和百姓的面,赦免你所有罪名,屆時會有朝臣提及當年先帝許諾的封地一事,以殿下不再適宜留在京都為由將你分封出去,皇上那樣的性子,必定會答應。”




他看向馮樂真,眼底多了幾分溫度,“他登基這五年,




殿下處處受限止步不前,再消磨下去,殿下只會離想走的路越來越遠,與其如此,倒不如換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或許還能涅槃而生。”




“聽起來是處處為本宮考慮,既如此,為何不主動與本宮商議?”馮樂真反問。




傅知弦笑笑:“若想讓皇上安心放你離開,勢必要做出一些犧牲,可殿下對自己人總是太心軟,我若提前說了,殿下能捨得下跟了你多年的那些屬下?”




馮樂真想起前世為自己而死的那些人,眼神暗了下來:“如此說來,本宮倒不如傅大人通透了,既然傅大人如此通透,那在你的夢裡,本宮最後為何還是死了?”




傅知弦唇角的笑漸漸淡去,一向漂亮的眼眸蒙上了陰霾。




他千算萬算,連馮稷那一點心軟都算到了,卻唯獨沒有算到李同膽大包天,竟連長公主都敢謀害。




“可見這世上,根本沒有可以完全掌控的事。”馮樂真溫和一笑。




寢房裡靜了下來,馮樂真絞了手帕,垂著眼眸給他擦手。溫熱的帕子擦在指尖,帶來一絲暖意,又轉瞬變成透心的涼,傅知弦靜靜看著她濃密的眼睫,突然開口問:“你就不想知道,為何我篤定皇上會赦免你?”




“為何?”馮樂真隨口問。




“先帝去時,曾給我兩道密旨。”傅知弦緩緩開口。




馮樂真抬眸,平靜看著他。




傅知弦蒼白的臉上再次泛起笑意:“看來殿下已經知道了。”




“密旨上寫了什麼。”馮樂真問。




傅知弦:“其中一道,是赦罪文書,不論長公主殿下犯了多大的錯,只要有這道旨意,任何人都不得降罪於她。”




馮樂真在他突然提起密旨時,便已經猜到上頭的內容了,此刻聽到他親口說出來,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先帝這是篤定本宮會犯大錯,還是覺得馮稷上位後肯定容不下本宮,才會立這樣一道密旨?”她面上帶著戲謔,眼底的冷意卻洩露了情緒。




傅知弦憐惜地看著她:“先帝只是想給殿下留一道護身符。”




“那先帝還真是慈父之心,”馮樂真笑了,“本宮該如何,感激涕零嗎?”




傅知弦握住她的手,安靜地與她對視。




從前她每次因為先帝的區別對待心緒不穩,他都是這樣看著她,直到她平復下來。




看著他的眼睛,馮樂真突然有些疲憊:“你呢?”




“什麼?”傅知弦溫聲問。




“當年對本宮,可是刻意接近。”馮樂真到底還是問了出來。




一陣涼風吹過,蠟燭被吹熄了幾根,屋裡也因此暗了下來。




傅知弦半張臉被床幔的陰影擋住,叫人看得並不真切。許久,他緩緩開口:“是,但與先帝無關,與殿下在一起的這些年,我也從未做過損害殿下之事,唯一一次……”




便讓她落得個萬劫不復的境地。




“你聽馮稷的吩咐行事,真的只是為了保住我?還是也想借著這個機會,徹底得




到他的信任?”一片安靜中,馮樂真再次開口,“若沒有李同,我會遠走封地,你是隨我離開還是留在京中,自此扶搖而上平步青雲?”




“留在京中,靜待殿下歸來。”傅知弦回答。




馮樂真輕笑:“你這時倒是坦誠。”




“我對殿下,一向坦誠。”傅知弦也笑,一雙眼眸清晰地倒映著她的身影。




馮樂真沉默片刻,剛要開口說話,窗外便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嘯,接著便是煙花炸開,傅知弦怔怔扭頭,便有極近絢爛的風光落入他眼中。




他靜靜看著,眼睛突然有些乾澀,馮樂真挽上他的胳膊,下頜枕在他的肩膀上看煙火:“其實你我是同一種人,只是我的野心在臉上,你的野心在心裡,兩個太像的人……終究會有一日陌路而行。”




“只要殿下願意,”傅知弦與她漸漸十指相扣,“我可以長長久久地陪殿下走下去。”




馮樂真無聲笑笑,卻沒有接話。




傅知弦定定看著窗外,煙花在瞳孔中盛放,他卻有一瞬分神。




傅大人的生辰在中秋節,每一年的中秋宮宴後,長公主殿下便會為他燃放盛大的煙花,這是京都城百姓都知道的事。皇宮裡的宴席他們看不見摸不著,盛大的煙花卻可以將半個京都城都點亮,是以日久天長,賞月之後賞煙花,竟也成了京都百姓們的習慣。




長公主府的後廚裡,廚娘忙前忙後,總算將長壽麵做了出來,秦婉進門後看到桌上素面,頓時皺起眉頭:“怎麼這般簡陋?”




“給秦管事問好,”廚娘還站在灶臺前忙碌,聞言頭也不回地道歉,“對不住啊秦管事,傅大人先前一直昏迷不醒,本以為長壽麵不必準備了,誰知道……秦管事幫幫忙,替奴婢跟殿下和大人求個情,小的一定……”




廚娘說著轉過頭來,就看到秦婉手裡端著的素面,嚇得她趕緊攔住:“秦、秦管事,這可不是傅大人的面,傅大人的面在這兒呢。”




秦婉順著她的指示看去,才發現灶臺上還有一碗,相比自己手裡什麼都沒放的素面,那一碗裡有金針貝肉和兩個形狀漂亮的荷包蛋,加上蔥花葷油點綴,雖比不得往年的精緻,卻也算過得去。




秦婉當即把面換了,端著要出門時突然好奇:“素面是給誰做的?”




“回秦管事,給陳犬……陳、陳少爺。”廚娘喚陳盡安以前的名字喚習慣了,當著秦婉的面險些改不過來,“他每年中秋都會向奴婢討一碗素面,今年已經是第三年了,奴婢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便每年都幫著做一碗。”




說罷,又怕秦婉覺得自己多用了府中的東西,連忙解釋,“面是他自個兒在外頭買的,奴婢只負責給煮出來,除了用點廚房的鹽,別的什麼都沒用!”




其實陳盡安身份到底不同從前了,她也想過要做兩碗一樣的,但被陳盡安拒絕了,說不過是應個景兒,沒必要太豐盛,她這才照舊做。




秦婉看了一眼素面,果然是寡淡至極,別說菜和肉了,連一點葷油都沒有,味道可以想到有多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