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衣 作品

第 119 章 藍茶島(完)

“眼淚要大顆,聲音要響亮。”




“這是最好的哭,聲音其實很好練,就是眼淚不好出來。”




李萱、李粒和王靜靜三個女孩圍著她,非常認真地教她哭,毫無保留地傳授她們從小積累的經驗。




她問:“要是實在哭不出來呢?”




胖胖的王靜靜拿出一根針,用無辜的表情看著她。




“……”




李萱拍拍她的肩膀,說:“姐姐不用怕,我們都被扎過。”




在白語的世界,或許是她討厭小孩的哭聲,所以她記憶裡處處是小孩的哭聲,覺得小孩是很愛哭的生物,一點磕碰,一點不滿就要哭個不停。




她不知道在一個世界,為了讓小孩哭,還需要用針。




小時候用針多扎幾次,看到針就會形成應激反應,以後哭會更容易。




“好荒謬,好荒謬,好荒謬啊。”她連說三句,說著說著笑了起來,在三個女孩茫然的注視中。




“眼淚是一種情緒和感覺的表達,人在悲傷和疼痛的時候才會流淚。”白語站在那裡,俯視著她們,厲聲說:“流淚是你的身體和內心在告訴你和別人,你傷心了,你疼了,你需要治癒。”




三個女孩是偷偷來的,她們應該小點聲,不能被別人發現,可是三人聽著白語的話,卻沒有打斷,只是怔怔地看著她。




白語的聲音不是特別大,但是很響,“而不是娛樂男人的東西,他們竟然還評誰哭得最好看,哈,你被評為哭得最好看的女孩,不會覺得很光榮吧。”




哭得最好看的女孩手指背到了後面。




在藍茶島哭的最好看的女孩,是會被全島的人誇獎的,每一個人都在誇她,好多人家想讓她當兒媳,她以為確實是,光榮的,值得驕傲的。




可是,此時,在白語的注視下,她向下縮了一點,竟然想縮到地下去。




她生出了一些無地自容的感覺。




眼淚是人情緒和感受的表達。她想到她很小的時候也跟媽媽說過,難受才會哭,她為什麼那麼小就知道,因為那可能就是人的本能和天性。




容易被喚醒的只有無可更改的事實。




她感覺眼睛有點酸,一個手指扣進土牆裡,極力把自己縮小的女孩,小聲地為自己解釋,“不是愉悅男人,是在贖罪,女孩身上有罪,眼淚能洗掉我們身上的罪孽,和那個、那個一樣。”




“嗯?哈哈哈哈哈!還不如說是絳珠仙子下凡還淚呢,說他們上輩子灌溉你們長大,這輩子你們要以淚還恩我還能接受點。”白語大笑又大罵,“什麼惡臭厭女思想!”




三個女孩沒有聽明白她的話,她們只是怔怔地看著那個被打的渾身是傷的女孩大笑著,嘴角被打的裂口都笑出了血,可是,她真的很漂亮。




大笑的,渾身是傷的,髒兮兮的女孩,很漂亮,很奇怪。




三個女孩偷偷往回走。




李粒問李萱:“她那麼說你,你明天是不是就不會再來看她




了?”




第二天,她們又來了,帶著熱飯熱水和毛巾,聽她罵她們。




後來,白語察覺到她可能懷孕了。




她心驚膽戰,罵這裡的女孩時她一副很勇敢的樣子,那是因為她被這個藍茶島逼出了本性,她已經不在乎了。




可她畢竟只是個十八歲的女孩,面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可能平靜,更重要的是,她被打過,跳過海水,她不確定這個孩子是不是健康,會不會出問題。




她想了一整夜,她在藍茶島這個陰暗潮溼的房間裡,想到了好像已經很遙遠的高中時光,穿著白襯衫笑得很好看的男生,早晨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的樣子,想到了她被帶到這個海島時,身後暈開的血花。




她妥協了。




她嫁給了一個島民,那個島民比她大十八歲。




婚後的第二天,她擦乾眼淚,見到那三個女生,又開始罵她們了。




但是那三個女生始終沒有走,她們還帶了其他女孩來找她。




她說:“女孩的眼淚確實是珍珠,但是珍珠是特別珍貴的東西。”




第二天她們就捧了珍珠帶給她。




她覺得她們很傻,又很可愛。她們像是新奇的望著人類的小松鼠,被人罵了,還要把囤積的堅果送過來。




她想,做些什麼。




她跟她們說:“你們知道嗎?藍茶島只是一個很小的島,島的外面有一個非常大的世界,那麼大,成千上萬個藍茶島大。”




一個女孩問她:“白語姐姐,你就是從很大很大的世界來的嗎?”




白語點頭,準確地說:“我是被拐來的。藍茶島上的女孩越來越少了,他們拐了其他地方的女孩來贖可笑的罪。”




至於藍茶島上的女孩為什麼越來越少了,很明顯,自己的親骨肉,他們都想要男孩,而不是生下來贖罪的女孩。




藍茶島的人都覺得本島的女人有罪,更別說外面的女人了,外面那些有罪的女人是不值得尊重的。




在他們眼裡,她就是要贖一輩子罪的。




她恨他們,卻沒法恨這些比她還可憐的女孩。




她至少去過藍茶島以外的世界,去了十八年,她們一直在這裡,把罪孽當習慣。




女孩們沉默了一會兒,一個女孩好奇地小心地問:“白語姐姐,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啊?”




“外面那個大世界裡,女孩們結婚時是笑的,不說哈哈大笑吧,至少會笑得很開心。”




女孩們露出茫然的表情,似乎無法想象一個新娘在笑的婚禮。




她說:“你們開心時會笑嗎?”




“會。”她們齊聲說。




她說:“跟自己喜歡的人結婚,就是開心的事,可能是這輩子最幸福的一天,笑不是正常的嗎?你們這麼驚訝,反思的不該是你們嗎?”




她又說:“當然,我不騙你們,也有哭的。”




女孩們抓到了正常的東西,短暫地安心了一些,哭也是正常的。




“她們哭是自然的情緒反應,太過開心,或者不捨爸媽,只哭一小會兒,可不是什麼贖罪。”白語笑了一聲說:“你們這種贖罪型的哭嫁,要是傳到外面,不知道有多離譜。”




“女人怎麼就有罪了?要是女人身上有罪孽,被女人生下的男人不也有罪孽?”




她說:“每個人生而平等和乾淨,是他們內心骯髒和恐懼,才會說我們身上有罪孽,我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是我們基本的權利,讓人在不想哭的時候哭,就是毀滅人性。”




她一遍遍地跟她們說,一遍遍地講。




從最初她們面露茫然,到接受女人沒有罪孽的大世界,到開始認真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