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云溪 作品

210.落戶 大興莊......

武定三年十月中旬,風裡已經夾裹了些許寒意。()?()

此時的歙州城外和月前相比大不相同了,彼時城門外不見人煙,這會兒卻是擠擠挨挨圍了好些人,有在城門外一張長桌前登記什麼的,大多是觀望和不時詢問的,遠遠望去烏泱泱一片。()?()

近著瞧,面黃肌瘦、骨瘦嶙峋一個個似難民,卻是穿綢著緞、包袱款款。那包袱是真多,人都快被各色包袱給淹沒了。除卻包袱,身上打捆揹著的還有被褥帳子、釜碗瓢盆,連妝奩鏡子、紅漆小凳都扛著,一眼瞧去煞是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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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裡這樣裝束的人還在衙役相送下往城外來,說是相送,亦很微妙,介於送與趕之間,既不得罪了,但也不容你拖沓滯留。那一群群走在衙役前頭的人頻頻回望州城,腳下的步子一慢再慢,既是不甘又是不捨。()?()

沈烈和許掌櫃此前見的王管事此時正跟在一行人身後,走在最前邊的兩位,一位不是別個,正是王管事的主子,許掌櫃的東家王大老爺,另一位連王大老爺也要讓著半步的,身穿一身深青色官服,正是歙州城新任的司戶參軍褚其昌,身後還跟著幾個小吏。

兩個小吏往前邊開道:“讓一讓,褚大人來了,都讓一讓!”

一聽到大人兩個字,人潮極快的往兩邊分湧,褚其昌一行人大步往城門外去,一邊走著,一邊還問王家大爺:“茂林,你說的那一批人就是今天過來吧?”

王茂林點頭:“是,約好的是今日辰時末。”

“真有近兩百人?”

“聯繫我的是從前酒樓分號的一個掌櫃,他們是幾家人一起避禍山裡,後邊又遇到鄰近村子的,聚落而居,據他說是有近兩百人,想是不會有假。”正說著,已經出了城門,抬眼往前一望,王大老爺兩眼微眯,笑道:“褚大人,你看前方。”

褚其昌縱目遠眺,見浩浩蕩蕩一大隊人,轉頭就喚了身後的小吏:“你們往前看看,是不是……”說到這裡想不起來人名字了,望向王茂林。

王茂林道:“我家掌櫃姓許,再有個年二十許的後生,姓沈。”

褚其昌便道:“對對對,去看看是不是他們。”

兩個小吏領命快步奔去,不久領了兩人回來,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和歙州這邊接洽的許掌櫃和沈烈。

這回不用人到近前,王大老爺瞧清楚了,笑道:“正是他們。”

褚其昌沒看往前來的人,他抻著脖子,看的是後面綿延好長一段的隊伍,這沒有二百也有一百八九十人了。

“好!好!”他笑著連道了兩聲好,等許掌櫃和沈烈近前來,打量著兩人的笑容別提多和煦,與王茂林笑道:“這就是許掌櫃和那個叫沈烈的後生了?”

許掌櫃和沈烈早得了小吏提點,近前就見禮,褚其昌抬手讓不需多禮,看越走越近的人群,看的都是刺史大人對他的讚許。

待得人近了,見他們男男女女,扶老攜幼,老者有鬚髮已白,幼者,他恍眼看到一個婦人手上牽著的小兒,左不過才五六歲模樣,這當初避進山裡時不還是要人抱在懷裡的奶娃娃?

且看這群人,雖許多也清瘦,但遠比城裡現在隨處可見的瘦得骨架子一樣的要好得多。

帶著這麼一群老幼婦孺進深山,看著還能頗全乎的出來,褚其昌心裡不由得嘆一聲好本事,再看許掌櫃和沈烈,多了幾分歎服。

安置這一群人的方案是月初就說定了的,正好城裡還賴著一群以各種名目藉口鬧騰著不肯出來的,褚其昌也不廢話,招呼身後幾個小吏:“你們把東西帶上,直接領著他們去我先前劃定的那幾個大莊子給辦落戶和量地,具體哪一戶落在哪,可以先問過他們自己的意思,能予方便就予方便。”

帶著近兩百人從深山出來落戶,褚其昌必須要給足好處和方便,給到讓還觀望的人羨慕眼饞。

小吏自然懂得上官的意思,高聲應了,便笑著招呼沈烈和許掌櫃,道:“沈兄弟,許掌櫃,帶著你們的人跟我們走吧,莊子你們也知道在哪吧?先看地再落戶籍,之後你們再憑落戶的憑證進城領糧食和種子的賑濟就成。”

這就成了?

陳老漢他們還跟發夢一樣。

而原本圍在城外還在磨纏著不肯辦落戶的鄉民和流民愣住了,有人問道:“他們落戶的地方就先選好了?”

“他們選在哪?”

“我們能不能也自己選?”

原還不緊不慢,發現一下來了這麼多人,登時慌了,一個丁男就是四十畝,那裡有多少人?他們先選,近歙州城門的好位置不是都先落別人戶頭上去了?

幫著辦戶籍的差吏一笑:“當然能選,人家月初就痛快來選了,現在自然直接可以去量地落戶。簡圖不就在這兒嗎?在我們劃定的區域裡都能選,先到先選,拖拖拉拉自然只能選別人選剩下的。”

“排好隊了,一戶一戶過來辦。”

人群呼啦一下整起隊來,褚其昌看著這一幕,面上不由得就露出幾分笑意來,想到什麼,低聲問了王茂林一句,王茂林回了話。

沈烈和許掌櫃上前拜謝褚其昌和王大老爺,也是拜別,就準備跟小吏走,褚其昌卻把人叫住了:“沈郎君,本官有點事情想問,可方便到一邊說幾句?”

沈烈愣了愣,而後點頭:“可以。”

褚其昌領著沈烈往人少的一側去了,許掌櫃看了一眼,王茂林道:“無甚大事,褚大人想問問山裡的情況。”

許掌櫃放下心來,王茂林這時問:“你家裡的戶籍怎麼打算的?是落回原籍還是怎麼?若要落到歙州城來,我手裡有套小的宅子,可以給你們,也就能落進去了。”

給一套小宅子,這對手底下的一個掌櫃不可謂不大方了,許掌櫃一愣之後連忙辭謝:“多謝東家厚愛了,無功不受?,這卻是使不得。”

王茂林看一眼人群中一直還未近前來的王雲崢,道:“倒也不是無功,雲崢這幾年託庇於你們,我這做大伯的,分身乏術,他大伯母那當口又病了,若非是跟著你,我怕是還真未必照料得周全。”

許掌櫃一斂目,道:“應該的,我也是他姨父,再說,當初這般行事,原是我失禮了,老太爺、老太太和三爺不怪罪就很好,不敢居什麼功。我們在山裡這幾年與沈陳幾家為鄰,也是習慣了,與母親妻兒商量過,原籍也沒甚親眷,便索性還與他們為鄰。”

王茂林聽他已經有了打算,道:“沒什麼失禮的,這其間的事我也清楚,總之,多謝你護那孩子這幾年了,你們要把戶籍落在城外,既做好了打算,索性也近,也依得你。”

王茂林說著又往王雲崢那邊望了一眼,有一會兒了,那孩子遲遲未近前來。

許掌櫃見他往雲崢那邊看,忙朝魏清和、王雲崢招手,又幫著說了一句:“剛才褚大人在,他們也不便過來。”

兩個都是讀書識禮的,且大房與三房原是兩回事,連帶魏令貞這個原先在大房侍候的,此時都上前來,魏家姐弟喚大爺,王雲崢喚大伯,皆見了禮。

王茂林這才開了顏,細打量王雲崢:“長大了,高了許多,也黑了些。你祖母和你爹念你多時了,今日便與我回去吧?”

王雲崢落在身側的手微攥著,一時不知該怎麼應答。

王家,他是半點兒也不願意回的。

王茂林料他是已經知曉魏管事夫婦的事了,心下嘆息,轉而與魏清和、魏令貞道:“清和、令貞,魏管事夫婦之事想來你們也知道了,當時亂軍衝進外院,府中不少下人迎面對上了,折損不少。你們爹孃我已讓人好生安葬了,等安頓好了,叫王管事領了你們姐弟去給磕個頭上柱香。”

姐弟倆一個紅了眼,一個手微顫,卻清楚這事怪不了王大老爺這邊,齊齊點頭,道了聲:“多謝大爺。”

王茂林轉身喚王管事。

王管事遞上一個包袱和一個薄薄的木匣子,王茂林接了,轉而將那包袱和木匣都遞給了魏清和。

“這是你爹孃留下的一些財物,老太太當時就著人收拾了,又加了一些恤銀賞賜,一直等著你回來叫我轉交。匣子裡是你的身契,我知你一向讀書上進,現在咱們大齊讀書人也有出路了,這身契便還了你,自往衙門裡銷了籍去,往後讀書出仕,也能振你魏家門楣,魏管事夫婦二人泉下也能有幾分慰藉。”

如今流民頗多,自要去落籍也能落個良籍,但大齊並沒有把大乾朝的一切都否認,比如一些房宅產業,奴僕丫鬟,這些與朝廷大政策不相沖突,又能保證大多數人利益的東西朝廷是不會去碰的。

自己去落了良籍,無人追究自然無事,如果舊主糾纏起來卻也會有麻煩,似王茂林這樣直接把身契還了,讓他去衙門去正經銷了籍再落戶才是最好的。

魏清和還愣著,魏令貞已經急著推了推他:“你傻了,還不快謝過大爺和老太太?”

這一張身契放回到底意味著什麼,也只有真做過奴僕的人才清楚。尤其在讀書能出仕的這個當口,他們爹孃的死怕是還與三房太太有點干係,大爺這時候沒有陷害打壓,反是放了魏清和的籍,姐弟倆心下一時都頗為複雜。

魏清和也醒過神來,接過那包袱和木匣,知懷裡抱著的是爹孃的遺物,鼻間一酸,跪地給王茂林磕了幾個頭,算是謝過王茂林放籍,全了這一場主僕情義。

一直攥著手的王雲崢到這時指尖才微松,與王大老爺道:“大伯,我先陪我舅舅去落個戶籍,明日再回府拜見祖母,不過我想去州學讀書,未知現在歙州州學可辦起來了?”

王茂林聽他鬆了口肯回家,面上多了笑意,他自來知道這個侄兒是極愛讀書的,當初逃難,帶的也是一包袱的書,因笑道:“州學已辦好了,不日就會招收學生,需得通過考試才成,具體的章程你們明日可以到衙門口的佈告欄處看一看。”

王雲崢眼睛一亮,道:“好,我回去見過祖母之後,還是想與舅舅住在一處,一起用功,備考州學。”

王茂林看他一眼,魏清和那裡哪有什麼好住處,若不是其中一個大莊子原就是他的,莊子裡還有些房舍,到個差的地方,怕是今冬住的草棚都得現搭。不過他也知道這孩子在三房的處境,還肯回去就好,久住不久住的也不強求,真要進得了州學,也是住在學裡了,便笑著應了下來。

他們這邊敘完話,那邊褚其昌和沈烈的談話也結束了,兩相里別過,跟著差吏就往離城門並不算遠的,一面靠山,另一面近著官道的幾個莊子去了。

待走了一段,桑蘿低聲問沈烈:“那位褚大人把你單獨叫過去是說些什麼?”

走在邊上的陳老漢和陳婆子也都望了過去。

沈烈道:“跟我打聽我們藏身的地方附近山裡還有沒有人,願不願出來,問我能不能幫著進山招攬一下山民,把朝廷的政策精準送進山裡。”

深山裡頭,他們那點差吏現在還真騰不出手往裡去找人,也沒那本事進去。

陳婆子側頭,下意識啊了一聲。

沈烈道:“褚大人是好意,也是想讓更多人知道外邊太平了,不過咱們這些人都出來了,其他藏在山裡的人……咱們這一帶山太大了,沒處找去,我就是想幫忙也難幫上。”

這話是說給前頭豎著耳朵的小吏聽的,鄰居們其實有不少人意動,前一陣往他們兩村打探的不少,但猶豫的更多。

別人回不回是他們自己的事,他不可能就這麼把人給賣了。

他這話鋒一露,身旁的陳家人許家人就都懂意思了,陳婆子道:“是啊,咱們是有點運道,這好些人的親眷現在還不知道人在哪裡,情況怎樣呢。”

這話一分是應對前頭的小吏,九分倒是都出自真心,一旁的施二郎媳婦,周村正家的媳婦都有些低落,紛紛應和:“也不知我孃家人怎樣了,根本不知道當初藏在了哪裡,現在就是想找都沒處找去。”

“我爹孃兄弟也是,不知道都好不好。”

這話起了個頭,氣氛都沉重了幾分,陳婆子尷尬,忙勸道:“會有團圓那一天的,外邊都太平了,只要出山應該就能知道,朝廷給的政策好,慢慢就都出來了,往後一個縣一個縣找去,總能見著的。”

前頭兩個小吏聽了一程,交換了個神色,正好行至官道的轉彎口,便轉頭笑著與身後的眾人道:“這邊往裡走一程就是大興莊了,沈郎君,許掌櫃,你們哪些人是安置在大興莊的?跟我走吧。”

按幾個莊子佔地的面積,沈烈他們這近二百人要打散了分佈到三個莊子裡,這地才夠分。

各家到哪裡個莊子,早在出山之前就商量定了的,離歙州城最近的大興莊,不用說,是村外村這幾家的,一是位置最好,二則,莊子大小也差不離,將將夠他們這幾戶人用。

一聽到大興莊,大夥兒一斂剛才擔心家人的那點兒低落,登時來了精神:“我們我們!”

挑擔的揹筐的,唰唰就單獨往一邊站了出去,孩子們也嘻笑著緊跟著大人隊伍。

周癩子、鄭屠戶、東哥兒家、甘二郎一家和馮氏一族的人都笑,馮大郎道:“去吧去吧,我們也接著走起,回頭去你們莊子裡串門,總歸離得也近,幾腳子路就到了。”

大夥兒都笑了起來。

路分兩程,馮家眾人仍沿官道走,村外村幾戶則往向裡的土路行去,走不多遠就看到了一圈的圍牆,圍牆間原本應該是有大門的,不過這會兒早就破了,正大敞著,隱約能看到裡頭的農田宅舍。

已經先來看過這邊的許掌櫃和沈烈都笑了起來:“到了!”

一群孩子看他們村子還帶圍牆,不由都哇了一聲,幾個皮的看那差吏還算親和,已經先往裡邊奔去了:“我們先進去看看!”

男孩子們一跑,沈寧就去拉許文茵和施巧兒:“走走走,我們也去看看。”

沈烈早進去過,裡邊也沒什麼危險,便也由得他們。

一群半大小子和幾個女孩兒,笑聲灑了一路,最先跑進去的施二牛已經樂了:“小安,快看,還有座青磚大瓦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