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 神之子

    穿過小路盡頭野蠻生長的灌木叢就是獵人小屋前的雪地,從那裡到這裡,大概距離不到一百米,但終究小女孩的腳步還是停下了,因為有人並不想她重現回到那間屋子。



    安德烈中校看著這個好整以暇的女孩,11、2歲左右參加蘇聯列寧少年先鋒隊都夠嗆,不過也沒什麼父母願意將自己年輕的孩子送到那種私生活混亂的地方,畢竟共青團的夏令營在冷戰時期已經蛻變到能跟‘濫交派對’畫上等號了(人口軍備競賽)。



    原本該是在夏令營放縱,亦或者莫斯科街頭玩雪的年齡的孩子現在正提著一把骨匕站在自己面前,這種感覺很讓人陌生,但卻又如此的契合祖國解體那個下午充斥滿莫斯科傍晚火光般的混亂。



    他的視線停在了女孩手中的骨匕上,說是骨匕,但其實就是從某種生物手上硬掰下來的骨爪,修長如鐮刀,不難猜出這東西的來歷。



    “你是來殺我的?”安德烈中校問。



    女孩點頭了。



    “尼伯龍根的主人不是我。”



    “我知道。”女孩開口了,“沒有區別。”



    安德烈中校重新審視了一下女孩,然後點頭,“是的,沒有區別。”



    無論籠罩這片廣袤針葉林的扭曲空間的始作俑者究竟是不是這位克格勃中校,最後的結局依舊沒有差距。如果女孩想要帶著那個小男孩獨自離開,中校總會擋在他們的面前。



    這是不同立場的衝突,中校背後代表著的是昨日蘇聯的最後希望,即使微渺如塵,中校也會伸手去死死攥住,這是紅色旗幟下真正軍人的信念,那一身即使在西伯利亞也沒有脫下的軍裝已經證明了一切。



    “在開始之前,能告訴我黑天鵝港發生了什麼嗎?”安德烈中校望著女孩平靜地問。



    女孩沉默了數秒,看著這個身姿挺拔魁梧中年男人輕聲說,“所有人都死了,博士,大家。”



    “博士。你說的是赫爾佐格博士嗎?”安德烈中校問,然後得到了女孩頷首的肯定。



    “你知道博士。”



    “在42號地堡的最底層‘紅皮書’裡提到過他的名字,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他應該是黑天鵝港的負責人?”安德烈緩緩說。



    “42號地堡?”小女孩抬頭看向安德烈問。



    —



    42號地堡,就算是在蘇聯也極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這個項目是絕對保密的,建築工人定期輪替,施工工作也都是在夜間進行,挖出的土石及所需的建築材料,都是通過塔甘卡地鐵站的隧道運輸。從地面上,根本發現不了這項秘密工程,即便是施工隊本身,也不知道他們真正建造的是什麼工程。



    在蘇聯解體的前夜,安德烈中校收到命令前往克里姆林宮三公里外一棟建築,從建築內的升降梯直達地下65米深處的一處設施。



    在升降梯停止時,呈現在安德烈中校眼前的是一處尚未啟用的核戰爭庇護所。



    讓他來到這裡的人告訴他,建造42號地堡的目的,是在莫斯科萬一受到核攻擊的時候,為蘇聯高層和軍方提供暫時的庇護所,以便他們能夠在這裡繼續生活和指揮戰爭。



    所以42號地堡的施工任務極為複雜,在地堡內部,通風系統、通信系統、完善的生命支持系統一應俱全,還儲藏有大量食品、飲用水以及燃料。



    安德烈中校一一穿越了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區域,最終停在了在42號地堡中也能稱得上最底層的區域,他記得那是一個厚達兩米的鐵門封鎖的地方,在鍵入了密碼後,複雜的機械傳動裝置打開了那扇門,在門後是一個一應俱全的檔案庫。



    安德烈中校那一次的目的便是檔案庫中一項文件,一項被稱作的‘紅皮書’秘密計劃,他在檔案室的最深處找到了那份紅皮的文件夾,翻開它,他就被封殼背面那潦草的手寫字體給吸引了。



    “我想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了,克里姆林宮牆頭的天空一定是黑色的,不再有曾經日落時令人融化的鮮紅,我們的敵人會踏著漆黑的夜而來,去窮極一切的本領來弄髒我們象徵信念和榮譽的旗幟,詆譭我們曾經那些偉大的成就。



    他們會褻瀆布爾什維克革命,醜化我們的偉人與領導者,嗤笑我們的一切都是被洪水沖塌的汙泥,甚至可能就連‘十月革命’也會受到正確性的質疑...這些都是可以預見的,我的朋友,因為歷史永遠只由勝利者書寫,你是知道這一點的。



    ...而我,我們,所存在的意義,就是將這一天的到來無限地向未來推遲,直到到達宇宙的終點。



    ——伊利亞?伊萬諾夫、榮格·馮·赫爾佐格”



    安德烈的手指劃過那個花體的簽名,他是認得這個人名的,因為他在曾經克格勃的肅反名單上看見過他...或者說曾經的肅反名單,但第二名字他卻聞所未聞,看起來像是個德國名字,為什麼會出現在蘇聯的機密檔案中?



    首個名字,伊利亞?伊萬諾夫。



    蘇聯著名的人工授精專家,他曾培育出各種雜交動物,在生物界中小有名氣,但真正讓他出名的卻是他在1974年曾經登上過《俄國時代》與《真理報》的報刊,他在報紙上試圖在蘇聯蘇呼在猿猴繁殖基地進行‘人猿雜交’實驗以製作基因戰士抗擊軸心國。



    人猿雜交。這個極度挑戰人類道德底線的實驗被堂而皇之地擺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因此伊利亞?伊萬諾夫自然地背上了湮滅人性、道德淪喪的罵名,沒有人知道他的腦袋裡在想什麼,只覺得他是被瘋狂和混亂佔據了大腦的瘋子,數千人聯名要求蘇聯科學院將這個瘋子關進瘋人院。



    然而未曾想到的是蘇聯政府同意了這一次申請實驗,批准下經費允許伊利亞·伊萬諾夫去尋找適合人猿雜交實驗的適格黑猩猩,進行人工授精培育後代。



    安德烈並不覺得意外,,一切光怪陸離,顛覆想象的東西都在1947年3月,‘杜魯門主義’出臺時擁有了登上舞臺的權力,人猿雜交或許在旁人眼中挑戰道德極限,但在另一些人的眼裡他們只看得見這份計劃後的“可能性”。



    翻開了紅皮書的第一頁,安德烈看見了的是一張發黃的照片,照片裡是一處鬱鬱蔥蔥的森林,在正角度的地方立著一個黑色的猿猴石雕像。



    在照片下有手寫的批註:



    “實驗日記,1975年10月3日。



    實驗室落地在阿布哈茲,格魯吉亞與祖國的交界處,祖國承諾在實驗階段經費會每半年下發批准一次,並有克格勃的秘密警察前往核對實驗進度,‘人猿混血戰士’,這是他們為實驗計劃起的名字,在一個動物園內進行雜交實驗,這和我當初的設想差不了許多。”



    安德烈繼續後翻,很快就看見了一張顏色褪色近黑白,但內容卻比鮮血還要刺眼,令人想要嘔吐的照片。



    照片內容是一間實驗室裡正在分娩的黑猩猩,手術檯的四周是穿著白大褂手持記錄本的醫生們,他們向前微屈著身子用記錄本掩著口鼻,細細地觀察著分娩的過程,野獸的野蠻和科學的冰冷雜糅在了黑白的底片裡,形成了一種別樣的殘酷。



    “實驗日記,1975年12月11日。



    我們的最終成果是想為祖國得到新的一種人猿人種。它們的身高會在1.9到2.3米左右,渾身是棕黑色的毛髮,他們最初會被投放在鹽礦上幹活,力大無窮,不知疲累。”這是照片下的批註。



    安德烈繼續翻頁,照片忠實地記錄了這個人猿雜交實驗的每一個進度,但比起實驗進度更多的批准讓他覺得這更像是伊利亞·伊萬諾夫博士那段時期的日記本。



    “1976年1月1日。新的一年,我們在進行全新的鹼基排列測試,胎兒的存活率依舊是零,前來檢查並且撥發經費的審查員很不滿,我不知道他們在急什麼,這才是研究的開始。”



    “1976年2月20日。《真理報》上已經看不見批評我的文章了,是祖國參與了輿論控制嗎?還是人們的正義心和批判心永遠都是這樣三分鐘熱度?我暫且矇在鼓裡。胎兒的存活率依舊是零。”



    “1976年3月1日。我在實驗室抓到了我的三個助手們在打牌,德州撲克,美國人的新遊戲,聽說在拉斯維加斯那邊很流行。我抓住了偷懶的他們,沒收了撲克牌並且嚴厲呵斥他們實驗室是神聖的地方不容褻瀆,要想打牌去宿舍打!”



    “1976年3月2日。我聽見助手們說悄悄話,說我是因為只會玩‘傻瓜撲克’(蘇聯時期的一種簡單撲克玩法),昨天才會惱羞成怒的。”



    “1976年3月3日。實驗並不順利,正常流程的胚胎植入成功率依舊是零,我有些懷疑我的實驗方向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如果我想從別的方向入手,或許我得找同領域不同方向的同行尋求靈感。”



    “1976年3月10日。上午。我給我德國的老友寫了一封諮詢跨物種人工授精的信件,他是我認識的最棒的生物科學家,在遺傳學、病理學、再生生物學上有獨到的見解,當初在大學裡我一度是他的擁躉,但這些年我都沒在學術界聽到過他的名字了,他難道放棄了學術研究了嗎?



    下午。我又發現那群助手在玩撲克了,該死的,我得讓負責補給的人少帶這些娛樂產品進來,美國人就是依靠這些文化入侵來漸漸蠶食我們的革命精神的。”



    “1976年3月25日。安德魯助手教了我德州撲克的玩法。”



    “1976年3月26日。打牌。”



    “1976年3月27日。打牌。”



    ...



    “1976年4月28日。中午。克格勃的審查官員突擊檢查我們的實驗室,發現了那幾個打牌偷懶的助手並向我舉報,看起來他對胚胎零存活率很不滿,對我們進行了長達半小時的嚴肅批評,說是考慮要向上級提議中斷我們的實驗,這可不妙,得想辦法跟助手們討論一下怎麼安撫他...



    下午。安德魯助手建議我用經費賄賂那位審查員...真是瘋了,本來實驗經費就不多了,怎麼可能拿去賄賂官員,而且他可是克格勃!秘密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