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葬禮

    那天早上雪散了,不止是雪,也不止是早上。



    小型的雪丘在平整的冰原上,天邊掛著白冷的太陽,提供不了熱度,唯一的用處的那帶點冷意的光線,只能將雪丘前站立的孩子們的斜斜的背影打在冰面上。雪丘前每個孩子都裹著保暖的棉衣和熊皮外套,安靜地站在雪丘前,偶爾響起的兩三聲啜泣,為這個早晨定下了哀傷的主基調。



    在雪原的空地上黑色的墓碑與白色的雪形成黑白兩色的對比,突兀得就像飛鳥躍過海面時窺見透氣的游魚,在北極這個地方除了白色以外,黑色只寓意著暴風雪和墓碑,兩者雖然在表現力上大相庭徑,一種是自然現象,一種是人造物,但起碼在今天它們都代表著相同的事物——死亡。



    臨時勝任牧師的護士長站在港口以東三百米的空地上手握著75卷合編聖經,唸誦著父、子、聖神三位一體的天主神名,祈願他撥開北極天空淡淡的雲霧,帶走雪堆中的迷途小羔羊。



    蕾娜塔身高不高,但她此刻卻站在人群的最後面,戴著繡著紅色五角星的熊皮帽子,兩耳藏在帽簷的垂掛裡抱著暖,沒有墊腳也沒有擁擠,只是安靜乖巧地站著,抱著那隻布偶熊,視線從人與人胳膊之間的縫隙裡穿過,看著冰雪中堆起的墓碑。



    1990年,北極,隆冬,以南方那個國度的日曆來算,這是冬至逢壬日算起的第3個寒天,其是一年中最寒冷的一段時間,在這三九天的嚴寒裡,無名港口又一個孩子死掉了。



    阿廖沙走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據說護士是在早上發現他屍體的,他沒有像往日一樣在早晨的鈴聲中起床洗漱,被怒氣衝衝的護士長打開房門時床上的阿廖沙屍體已經僵掉了,躺在冰冷的被窩中渾身僵硬,闔著的眼睛上結著淡淡的霜,睫毛被冰珠的重量掛得彎彎的,垂著一道弧線,就像他走時候蜷縮的身子。



    為什麼眼睛和睫毛會被凍住?可能是因為阿廖沙死之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所以偷偷地哭了一會兒?蕾娜塔默默地猜著昨晚上可能發生過的事情,一個本來就病重的孩子,躺在床上,感受著身體一寸寸地變冷,知道自己要死了,於是忍不住哭了出來,怕吵到別人,就偷偷地哭,哭到一半眼淚居然把眼睛凍住了!然後是永恆的黑暗,睜不開眼睛,只能渾身在黑暗中凍得麻木,直到失去知覺,然後就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因為嘴唇也被凍住了,舌頭在口腔裡滴溜溜打轉,眼珠子也轉,最後轉不動了,就徹底走了,消失在了黑暗裡,也消失在了他們的生活裡。



    聽說人被凍死到最後會產生溫暖的錯覺?阿廖沙也會那樣嗎?可能吧,畢竟蕾娜塔聽到的版本里,護士長說他走的時候臉上是帶著笑的,蕾娜塔沒有看見過阿廖沙的屍體,儘管霍爾金娜為首的那幾個孩子信誓旦旦地說他們看到過,可讓他們描述得更細緻一些,就都只能支支吾吾地說他渾身硬邦邦的、結著霜、很可怕,若是讓他們說得在細緻一些,就漲紅著臉責問你是不是認為他們在說謊!



    蕾娜塔不敢跟霍爾金娜嗆聲,港口的孩子們裡也沒誰敢跟霍爾金娜嗆聲,因為跟霍爾金娜嗆聲的人第二天總是鼻青臉腫的,至於誰打的他們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連護士都沒有查到‘兇手’,只能惡狠狠地再三警告不能私下鬥毆草草了事。



    太陽爬上了天空,時間已經不早了,這場哀悼也進行得足夠長了,護士長很明顯有些不耐了,她開始加速講述阿廖沙的生平,這一段很簡略幾乎是三言兩語帶過——阿廖沙本身就只有八歲,八歲的孩子能有什麼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