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忽有一陣大風吹過,令四周牧草如波浪一般連綿傾倒。




耳邊的溪水聲也在這一瞬忽然變大。




認真問出這個問題的江玉珣,直至此刻仍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對。




直到……




方才錮在他腰上的那隻手忽然抬起,替江玉珣將一縷墨髮撩至耳後。




應長川的動作輕得不能再輕,但長髮無意蹭過脖頸與面頰而生出的細癢,卻莫名使他呼吸一顫。




原本只有青草香的空氣中,忽然多了幾分危險的意味。




“陛下?”




就在江玉珣疑惑應長川為什麼還不回答自己方才問題時候。




身著絳紗袍的天子忽然俯身,直接將他給抱了起來。




江玉珣:!!!




等等,應長川的膽子未免太大了吧?




他還想不想要自己的一世英名了!




身體懸空那一剎那,江玉珣下意識攥緊了應長川胸.前的衣料。




軍帳外到處都是人,星光將大地照得格外亮。




擔心被守在周圍的士兵發現,江玉珣強忍著閉上了嘴,甚至於屏住了呼吸,任由對方將自己抱向前方。




應長川究竟想做什麼?




江玉珣的心臟重重地跳動起來,險些就要衝破胸膛。




等他緩過神來想起呼吸時,應長川已經將他帶回了軍帳之中。




……




軍帳內的燭火不知已在何時燃盡,帳內一片漆黑。




江玉珣的眼前只有一道模糊的輪廓,心中的不安與忐忑在這一瞬被黑暗成倍放大。




應長川依舊沒有放他下來的意思。




曖.昧的氣息在黑暗中滋生。




這一刻江玉珣忽然反應了過來——自己方才的問題,似乎有些不太妥當。




他的耳垂在黑暗中泛起了紅。




完了,應長川該不會是要以實際行動來證明他身體不錯吧?




理智上雖知道應長川不是那樣無聊的人,但是江玉珣仍一邊試著輕輕推應長川,讓他放下自己,一邊義正詞嚴地說:“達厄王未死,折柔一息尚存,現在仗還沒有打完,絕對不是耽於享樂的時間!”




話音還沒有徹底落下,應長川忽然抱著江玉珣坐在了榻上。




已經逐漸適應了黑暗的江玉珣看到,應長川一邊替自己整理長髮,一邊認真地看向自己,並疑惑道:“孤什麼時候答應你了?”




“之前是沒有答應……”停頓幾息後,江玉珣忽然仰頭看向應長川的眼睛,同時理直氣壯地說:“那你現在答應我。”




他的語氣非常乾脆,簡直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放眼全天下,都找不出有第一個人敢這樣對天子說話。




然而聽了這番話後應長川非但沒有生氣,反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啊,”在略顯沙啞的聲音於耳畔響起的那一刻,應長川忽然於黑暗中吻了上來,“那孤總要




先收點利息吧?”




榻邊的氈簾忽地晃了一下。




原本安靜的軍帳內,隨之生出了幾聲喘.息。




直令人面紅耳赤。




-




草原上的羊羔可根據產的羔時間分為兩種,即冬羔和春羔。




今年冬天鬧了白災,氣溫比往常更冷回溫也稍微慢一些。




因此一般在春末夏初時節的生產母羊,產羔的日子也向後延了長長一段。




直到現在,鎮北軍駐地裡的那些懷孕的母羊方才開始產羔。




大周不缺草、糧,這些母羊冬天時雖因營養不.良而掉了許多膘。




但是最近一段時間卻已被那些牧草與麩皮混在一起的飼料補了回來。




產羔時間到後,前陣子隨軍來到此處的婦女,與周圍牧民一道忙碌著為羊羔接生。




新生的喜悅與戰場那一頭的捷報一道傳至眾人耳畔。




那些平素遠離戰爭的普通底層牧民,與大周之間的距離,似乎也在這期間近了不少。




與此同時,被困在沙漠正中央的達厄王也到了極限。




他終於離開那片沙漠,並被迫應敵。




然而早有準備的大周非但沒有讓他成功逃至巧羅國。




甚至於以最快速度斬殺他左膀右臂,使他徹底沒有反擊餘地,只能帶著幾人如之前顧野九在信報中說的那般,趁著夜色倉皇奔向折柔王庭所在的方向。




……




火器的加入使大周軍隊如虎添翼。




不僅戰事結束得比原想的快許多,甚至於就連傷亡數量也大大減少。




但戰場上刀槍無眼,死亡與犧牲永遠也無法避免。




只要是踏上戰場的人,皆已做好了馬革裹屍的準備。




每一場戰爭結束後,大周軍隊中都會有負責善後的士兵為同伴收斂骸骨。




此時大周軍隊已經深入北地,若想回昭都騎快馬都要花費六七日的時間。




再加上此時已經入夏,氣溫逐漸升高之後屍體難以長期保存。




這些戰死於沙場的士兵,最終只得按照慣例被就地安葬在茫茫草原之上。




定烏穆高大草原的夏季,要不是晴天要不然便下暴雨,很少有折中的天氣。




但是今日,卻是一個難得的大陰天。




定烏穆高的西北方,不久之前被燒成一團焦黑的草場已經重新煥發了綠意。




乍一眼看去與其他地方沒有什麼區別。




負責後勤的士兵日夜不休地忙了幾日,終在此處挖好了墓穴。




停放許久的棺槨,隨著陶壎之聲落入墳冢。




天上的陰雲在此刻積得愈發厚。




“壎”是大周民間最常見的樂器,它用陶土製成再廉價不過。




宮廷樂師不屑於吹奏陶壎,更不曾為它譜曲。




今日這陶壎所吹樂曲,皆是大周最常見的民間小調。




也是那些士兵平日裡時常哼唱的曲子。




佈滿陰雲的天空沉得隨時都會墜向大地。




一曲終了,薄棺也被埋入土中。




士兵早已不再奏樂,但草原上的風卻吹過他們手中的陶壎,自己嗚咽著唱出了一首歌謠……




率百官站在最前方的江玉珣緩緩低頭,鄭重向前方新起的墳冢行了一個大禮。




並將視線落在了隨木棺一道沉入土中的巨石之上。




上一世時,他曾在假期與同學一道前往某個博物館實習。




那座博物館建在一片古戰場之上,等級不高規模也不太大,館藏最多的文物便是自古戰場上挖掘出的刀劍與馬具。




鎮館之寶則是一封被風沙掩埋了千載的士兵家書。




而在博物館之後,埋葬無數士兵的土地早已被黃沙掩埋。




直至現代早已無人記得他們的姓名,更不知他們曾來這世上走過一遭。




上一世去實習的時候,江玉珣並沒有太過在意這一點。




但如今真的踏上戰場,他方才清晰意識到黃沙之下埋葬的,都曾是一個一個鮮活的生命。




想到這裡,江玉珣便在這些墳冢挖好之前,委託與陣亡士兵相熟的同僚,簡單在羊皮捲上寫下了他們的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