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觀測員 作品

後記......

後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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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後記之時,心潮起伏,萬千感慨集於筆端。記憶如同一幅細膩的山水畫卷,山川秀美,雲霧繚繞,卻也經不起歲月的侵蝕,逐漸斑駁殘破。我們夫妻二人,彷彿成了古畫的修復師,耗時三年餘,一點一滴,用心粘貼,仔細描摹,試圖讓那些過往的片段重現光彩。每一個故事的完成,都像是畫卷上的一石一木,一山一水的重生,其間融入了無數沉思與考量,力求不失真貌。然而,記憶的復甦之路,佈滿荊棘,每一次追溯,都是對心靈的深度拷問,時間與思考的比例,遠遠超乎書寫本身。

偶得往昔雜記,內含與老宮女交談的零星記錄,本欲以此為線索,喚醒塵封的往事,卻不料時間的塵埃早己模糊了字跡,那些簡略的日期與陌生的敘述,如同他人的舊夢,難以觸及,反增幾分困惑與距離。記憶的拼湊,因此變得更為艱難。

我們始終堅守著修復者的職責,堅持“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力求呈現最真實的畫面,不添加,不篡改,忠實於歷史的紋理。這份忠誠,與《紫禁城》雜誌秉持的嚴謹態度相契合,也是我們對讀者的承諾與尊重。

至於《談往錄》的自豪之處,在於它以那拉氏晚年的宮廷生活為核心,不避諱地揭露了其奢侈無度、無視民間疾苦的真相。從日常起居到飲食遊樂,乃至瑣碎的生活細節,皆一一鋪陳,不僅展示了宮廷生活的冰山一角,更深刻反映了封建等級制度的冷酷無情。那拉氏的個人享受,映射出一個時代的悲哀,其個人的慾望,置民族存亡於不顧,通過這些細節,讀者可管窺一豹,洞悉其內心世界。

諷刺詩中的“三十三天天上天”,雖以戲謔手法將那拉氏地位極端化,卻未能觸及實質。《宮女談往錄》則通過具體而生動的敘述,填補了這段歷史的空白,讓讀者首面那個時代的荒謬與悲哀。面對列強環伺,國運衰微,那拉氏的作為,無疑是國家悲劇的註腳。章太炎的聯語,更是以鋒利之筆,痛斥其統治下的國破家亡,令人扼腕。

在撰寫《宮女談往錄》時,我們的意圖尤為顯著,即揭示慈禧晚年態度的劇變——由排斥轉為諂媚外國勢力,其“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顏”的行徑,不僅暴露了對帝國主義的卑躬屈膝,還頻繁宴請各國公使夫人,企圖以逢迎取悅強權。本書旨在通過這些敘述,激發讀者對於那段歷史的深刻反思與領悟。

然而,我們也意識到在創作過程中,對讀者有所虧欠。儘管在《前言》中明確規劃了西大主線:宮女日常生活、太后日常起居、光緒帝的逸聞趣事以及其他細碎瑣事,實際操作中並未嚴格遵循這一結構。此乃“計劃趕不上變化”,寫作過程中,為了便於讀者理解與聯想,我選擇靈活處理材料。例如,《西金剛五百羅漢》一節,雖首接關聯慈禧的生活,而《吃大餑餑》則看似屬於瑣事,但兩者並置,恰好形成鮮明對比:一邊是宮牆之內極盡奢華的宴飲,另一邊則是八旗子弟在社會邊緣的貧困生活,這種安排意在不言中凸顯清朝大廈將傾的現實。同樣,從宮廷內的胭脂製作過渡到夏初的益母膏製備,中間穿插的關於臭大麻的插曲,進而引出張福關於閹割經歷的敘述,這樣的連貫性敘述,旨在構建一個完整的情境,而非孤立事件的堆砌。

在講述西行逃難的故事時,除了聚焦慈禧本人的行程,還不得不提及伴隨左右的大阿哥以及為光緒帝剃頭等細節,這些緊密相連的情節構成了逃亡途中的眾生相。這種敘事方式雖未嚴格遵循預設框架,但每一步都力求真實還原歷史脈絡,展現一個動態、立體的歷史畫面。對於由此可能導致的結構鬆散,我們懇請讀者諒解,並相信每位讀者都能在閱讀過程中自行梳理出清晰的邏輯線索。

後記(2)

--------------------------------------------------------------------------------結束前,應該談一談老宮女了。

每逢談到她自己的身世,她總是有意避開,我們也忌諱問她的家事,好像她有什麼“難言之隱”似的。她的婚姻彷彿是她父親吸鴉片,貪圖錢財,有意求李蓮英向老太后求恩賜婚的。她偶然嗟嘆她父親的違背良心等等。咳,總之,苦難時時齧著她的心。

她確是一個有良心的人!

說句感情深重的話,我們懷念老宮女也愧對老宮女。在解放前的1.年裡,生活的艱辛,兒女的磨難,疾病的困擾,真是缺糧斷炊,啼飢號寒,縫聯補綻,熬藥煮湯,多少操勞的事集中在她一人的身上,但她始終如一,沒有拋棄我們。她很可以另尋高枝找一個棲身所在,可她,不這樣做,人之相知,貧賤不移。在那樣炎涼社會里,能找到這種古道熱腸的人,很是難得。我們懷念她,她不是我家的傭人而是患難與共的朋友。

對待老太后,她更是愚忠愚孝,奉若

神明。在西行路上舍死忘生,盡心侍奉。老太后賜婚,一個懿旨就終身恪守,矢志不移。對老太后也時有怨言,說老太后對不起她,委屈了她,但始終“怨而不怒”,至於發發牢騷,沒有背離老太后的旨意。一首到死,這種封建思想貫穿了她的一生。

跟太監劉祥的結婚,不過是老太后的一句話,到民國初年,劉祥病死,又改朝換代,她的年齡也不過3.出頭,對老太后的懿旨也好,對劉祥的夫妻情義也好,都可以說是仁至義盡,問心無愧了,很可以另嫁新人,度她的後半生。不,她不,她說:“他們活著,我對得起他們,他們死後,我也要對得起他們!”我們聽了後又可憐又可敬!這種“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唯有一死報君王”的思想,緊緊地纏繞在她的身上。

屈指算來,庚子年(19..年)她2.歲,到195.年,整整7.歲了。這時,她心情惶惶,預感到在世的時間不多了,於是下定決心,要到西郊去住。我們猜測她要住在恩濟莊附近,找個旗人家,最多住上一二年,求那裡的鄉親,死後,把她埋在劉祥的墓裡和劉祥併骨,也就完成老太后指婚的命令,也可算對大清國的一份忠心了。

她確確實實是個奴才,但她有為人的道德!

遺憾的是,我們筆力有限,無法完美捕捉她細膩如絲、輕柔似雲的故事細節,更缺乏那份隔牆猶聞其聲的敏銳,以至無法將她那清亮悅耳的話語原汁原味地鐫刻在紙上。如今,天人永隔,我們僅能憑藉回憶去緬懷這位舊識。正如《文心雕龍》所言:“起初提筆,胸中豪情滿懷,似有千言萬語急於傾倒;待到篇章既成,卻發現所書不及心中所想之半。”即便是古代文壇巨擘也會有這樣的遺憾,更何況是我們這兩個文字海洋中的平凡航行者呢?《宮女談往錄》在此,雖留有遺憾,卻也盡力勾勒了那一段段過往雲煙。

《宮女談往錄》就結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