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一百章,燭火暖心人間意(二)

其實從兩年前的那一天開始,和顧枝親近的許多人都能夠感受到這個少年以往身上的那些意氣風發好似頃刻間灰飛煙滅,只是瞬間就心性垂垂老矣,並不明顯,亦或者說顧枝掩藏極深。

從扶音跨越山海趕回奇星島、顧枝從深山的自困藩籬走出,他雖然心裡仍舊有著未曾說出口的波濤洶湧,卻竭力掩藏自己的情緒,只是終日蹲在那座木匠鋪子琢磨手上的木頭。

扶音不在島上的時候顧枝便極少走出那座鋪子,若不是手上有一些需要送到其他府上去的珍貴物件,或是周厭和於琅硬拉著他出去喝酒,他幾乎可以說得上是足不出戶,整日不是雕琢木頭就是蹲在門檻上和隔壁那個小屁孩扯東扯西,天南地北,其實沒幾句正經話。

顧枝在木匠鋪子裡的時候武山一般都在賦陽村裡收拾那些竹屋,於是空蕩蕩的木匠鋪子後院裡也只有顧枝獨自一人,所以除了時常會去串門的周厭和於琅有時能夠看見顧枝獨自坐在桃樹上飲酒之外,其實沒人知道在許多個寒涼的深夜裡,這個其實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就會獨自躺在屋頂,自飲自酌,然後淚流滿面。

有時扶音從光明島回到奇星島,顧枝的臉上才有幾分由衷的笑意,可是從小就心細如髮的扶音又怎麼會看不出來顧枝內心裡深深掩埋著不去觸摸試探的那些悲傷苦痛,只是她並沒有多說,甚至從未主動提起過此事,他們只是始終默默相伴,就像小時候許多個先生外出的夜裡,也只不過是個孩子他便都會坐在她的屋子外頭,直到屋裡的燈火熄滅才起身遠去,而她也會默默等待,直到聽見他的腳步聲消失在屋中才安心睡去。

無論走了多遠的路,無論見過了世間多少的人和事,顧枝也終究還是當年那個少年罷了。懵懵懂懂地站在先生身後好奇地打量著陌生的人間,在大雨淅瀝的深夜裡對樹下的那個可憐的小女孩說一聲不要怕,他以為自己已經長大,於是他習武練刀遠走千里,但其實他心中始終有個小人還住在那座竹屋裡頭,不願離開。

今夜閒談,不過三言兩語,但女子好似看見了顧枝心底裡那個蜷縮在原地的小人兒,低低啜泣卻又不肯讓人知道。女子看著顧枝的神色,看見少年那雙初見便覺得清澈乾淨的眼眸裡有萬丈光芒點亮,滌盪人間煙塵,滿室堂皇。

女子轉頭看去,巷子裡終於有熟悉腳步聲響起。

孩子的身影很快出現在小院門口,有些氣喘吁吁地撐著院門彎著腰,視線看向院子裡的正屋,看到孃親安然無恙地緩緩站起身,孩子如釋重負,抬腳走進院子裡。

顧枝也隨著女子起身,說了聲“樂姨早些休息”就走出了小院,和孩子擦肩而過,顧枝聞見了消散的血腥氣,微微低頭看見了孩子滿身的血跡,路過小院,顧枝抬頭看了一眼漸漸散開的深沉夜幕,跨步邁過門檻,輕輕合上院門。

孩子跑到屋簷下,女子張開雙臂將孩子抱在懷裡,女子柔聲說道:“以後天色不好就不要往山裡去了,大不了多花幾個銀子買一些炭火就好了。”孩子在女子懷裡點點頭,女子伸出手揉了揉孩子的腦袋,孩子悶聲悶氣問道:“娘,二叔是不是還有很多事情沒讓我們知道啊?”

女子低下頭看著孩子,牽著他的手走進正屋裡,輕聲說道:“你想知道什麼?娘都可以告訴你。”孩子坐在桌邊,看著女子,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娘,二叔是不是留了人保護我們?”

女子點點頭,抬手倒了一碗熱茶遞給孩子,回道:“你二叔是一個很厲害的讀書人,以前也是一個很厲害的武學高手,所以很多事情他都會安排得妥妥當當,否則他又怎麼會突然不告而別呢?”

女子握住孩子的手,輕聲道:“阿策,我知道早些年你一直在怨我們始終把你當作小孩子,不肯讓你習武也不願告訴你往事,但你要相信,等有一天你長大了,娘會把一切告訴你的好嗎?”

孩子低著頭,輕輕點了點頭,女子滿眼憐惜地看著瘦弱的孩子,心中低聲嘆息,有些對不起。然後她站起身,沒有詢問孩子那一身傷勢和血跡從何而來,只是默默地為孩子煮水洗漱,擦藥收拾,

巷子裡,徐從稚收起火摺子,一隻手扶著腰間銀色刀鞘,神色冷淡地看向顧枝,顧枝打開院門,兩人走到亭子裡,顧枝這才問道:“礦脈那邊也出了事情?”徐從稚摘下刀鞘依靠欄杆,點點頭說道:“也?看來這裡果然也出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