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來敲門 作品

第225章 放榜




    科舉就如此格外殘酷而真實。



    一夜無話,次日一大早入‘面挑’的眾考生早早至三鑑堂外排隊。



    至於三鑑堂中,楊洙,司馬光,李大臨等人正在堂上,一旁則是國子監的官員,因為起得太早,不少人都打起了呵欠。



    學吏端了茶給幾位官員,漱口解乏之後,面挑開始。



    既是面挑,別頭試出身與寒門出身的學生自是混在一處。



    不過這些官員們自是閱人無數,不用看家狀,幾句話即看出來人的出身。



    拘謹放不開的,面對考官手腳都不知放哪的,多是寒門考生,但也不是全部,家境稍好或有人提點,會從容許多。不過又有幾個敢說話的,目的性又太明顯,令人聽了不舒服。



    官宦人家的子弟,談吐都頗為出眾,能夠點到即止,而且甚有心機,極能從考官的言談表情中察言觀色出一二來,從而改變應答的策略。



    如此子弟面挑誰也挑不出錯來,但問題也就是在於此……



    至於詩書人家出來的子弟,有些清高,其中也分為禮數周到和不周到的,可是身上那股驕傲勁,遠遠的一眼就瞧出來了。



    雖說從面試之中,也不敢判斷這些考生以後走上官場後仕途如何下個斷語。但考官從這一面之詞裡,已可以下個結論,一般能對個七八成。



    章越站在三鑑堂外,看著不斷有考生進進出出。



    考生進入之內大多數是神情緊張,出來之後已是輕鬆自如,不少人說說笑笑。考官也不是為難他們,多是問些極簡單之話,純粹就是過場而已。



    不過也有幾人表情痛苦,看來是被刁難了。



    章越在人群中看了何七,王魁,他們二人笑著與章越拱手,章越亦是還禮。



    但章越左看右看也不見郭林的身影。正當章越沒有指望時,卻見郭林排在隊末,笑著與他招手。



    章越笑著揮手,一塊大石頭從心底落下,這一刻有些釋然。



    此時此刻,章越不由想起年少時讀書的光景。



    他與郭林從一個小山村走到縣城,再從縣城來至國子監……最終天道還是會酬勤的。



    功名再俗,但人人卻趨之若鶩,總還有他價值所在,這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認的。



    別看及第以後的風光,因為他們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了失敗者的努力,這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就算失敗了也無妨,郭林如此的品格,將來教出的子弟一定不會差,因為身教勝過言傳,如此能報在下一代。



    學吏叫到章越。



    章越稱是,一震衣袍登上臺階。



    章越走上三鑑堂時,目光掃過眾考官不是在喝茶,即在看卷,一旁學吏高聲曰:“太學養正齋章越入見。”



    但見考官聞聲皆是看來,司馬光撫須端視,一旁的李大臨心道,此子一身縕袍,寒士無疑,但這氣度倒是不凡。



    一旁國子監的官員則都是相熟的。



    眾考官看了章越一眼,即不作太多關注。



    章越心底有數,面挑也是日後必備能力。好比作為一名官員與宰相道左相逢,他問你幾句話,你如何回答?



    更重要的是君前奏對。



    宋朝的官家可不是明朝皇帝幾十年不朝那等。



    宋朝官員要見皇帝還是很容易,先寫申狀,等中書皇帝批准了就可以見,然後閤門排期。



    就算你不積極,但官家也願見官員,這份警惕是自出唐朝時被宦官宰相隔絕內外的前車之鑑。北宋雖經常有太后攝政,但最後卻沒有哪個皇帝是大權旁落的。



    一個解試面挑這也怕那怕,日後何談見王安石,宋神宗。不過考官位上卻是一位王安石的至交及日後死敵司馬光。



    章越行禮之後,國子監直講即向考官陳述章越在太學履歷。



    寒士出身,十二歲考入縣學,十四歲舉入太學,十五歲為養正齋齋長。



    這履歷相當漂亮,最後國子監官員給了章越評價之詞是‘亮拔博才’,果真如盧直講所言,國子監給了相當高的評價。



    臺上四名考官已趁這功夫看完章越的家狀,履歷,及解試的卷子。



    然後考官會問章越兩個問題。



    集賢校理楊繪本要出問,這時一旁的李大臨輕咳一聲,已先問道:“章度之,我看汝解試之捲上善若水賦。這上善若水語出老子,但汝卻以孔子觀於東流之水賦之,可乎?”



    章越行禮道:“回稟考官,孔子曾問禮老子,見於莊子。子弟問孔子,老子如何?孔子答曰:“鳥,我知它能飛;魚,吾知它能遊;獸,我知它能走。至於龍,吾不知其何以?吾所見老子也,其猶龍乎?”



    “孔子臨大水必觀之,言夫水,偏與諸生而無為也,德也。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義也。其洮洮乎不屈盡,道也。若有決行之,其應佚若聲響,其赴而仞之谷不懼,勇也。主量必平,也法,盈不求概,正也。淖約微達,察也。以出以入,以就鮮潔,善化也。其萬折也必東,正如君子之志也。”



    “孔子言水有德,義,道,勇,法,正,察,善化,志等等與老子所言‘上善’亦可互參。還請考官尊鑑。”



    章越答完,一旁國子監交頭接耳,或是稱許,或者與同僚相語。



    其中盧直講更是與有榮焉,頻頻點頭。



    上首李大臨頷首道:“你此賦有章法卻少意境,不過此賦引述老莊,荀子,孟子,論語,道德經,文雖平但可稱博才。”



    章越明白,李大臨此話就是點明自己的詩賦,只有套路缺乏真誠。



    沒辦法自己詩賦之才就是這麼多,只能達到結構格式上的工整,但意境……那真的與後天的努力程度無關了。



    這真是一個人窮極一生也達到不了的高度,但有人生來就有了。



    這考場上的上善若水賦已是章越努力的極限了。



    楊洙聽了李大臨此論後,上下打量起章越。



    章越觸及他的目光,不由心底一凜。



    這時候司馬光出聲。



    司馬光道:“章度之汝於知行孰先論中言‘誠心至至知,至知即真善’之似孟論,論中遍採孟子之言。”



    “然孟子主性善,荀子主性惡,是皆得其偏而遺其大體也,善惡則人兼有之,是故雖聖人不能無惡,雖惡人不能無善也,好比種田,稻粱與藜莠並生於地。為善去惡,如除藜莠而得稻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