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往矣 作品

第八十章 折筆紅塵終不悔

    卿如許這兩日去探望了前鳳麓總管大學士蔡老,知道他要離開長安,便又一路送著他老人家出城。

    送過蔡老,卿如許去了刑部大牢。

    獄吏引著卿如許穿過幽深的甬道,才到了一間牢房前。

    縱是心中鋪陳無數,可真的見到牢裡的人,卿如許還是愣了愣。

    藏鴉詩案事發不過十幾日,季方盛整個人卻已經瘦得脫了相,囚衣上血跡斑斑,原本用來書寫詩詞歌賦的一雙手,已被刑具折磨得淋淋見骨。

    原本在季府受的七十大板,如今成了催命符。那時季老先生為了讓陛下高抬貴手,做戲做得無比真切,板子打得比六部的板子還實在,卻沒想到傷還沒好,人便被拉下床直接送進刑部的刑訊房了。

    卿如許上一次見他,還是在逐華詩宴。那時季方盛有著所有京城子弟的臭毛病,飛揚跋扈,盛氣凌人。

    季方盛聽到牢門打開的動靜,兩眼無神地回過頭來,他動作遲緩,似是身上的傷口,正在撕磨著他。

    “怎麼…….是你?”

    卿如許將手裡的食盒、酒壺和一個包袱,往地上一放,“我來……看看你。”

    說來,他們倆人無甚私交。昔日在鳳麓書院也曾碰過幾回面,季方盛都是同他那一幫高門子弟一起,雙方互相看不順眼,有時候碰了面連招呼都不打。

    若非逐華詩宴季方盛故意為難她,也不會生出後面她篡改他的詩作一事來。倆人的關係這才在旁人眼中多了些微妙的關聯,季方盛也被搞得在他的同窗面前裡外不是人。

    卿如許雖覺得她今日來牢裡探望他其實毫無立場,沒準兒他還會以為她是來看他笑話的,要譏諷她一回。但她遲疑之後,還是來了。

    沒想到季方盛也不知是不是被刑具折磨的疲了,竟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輕輕頷了下首,似是點頭。

    這牢房裡連張桌子都沒有,飯菜端出來,也只能放在地板上。

    卿如許打開食盒,將裡面的飯菜一碗一碗地端出來,一邊說道:“方才在刑部門口,遇見了令尊大人。刑部管理甚嚴,似是也不能通融,我便邀他一同,可走出幾步後,令尊大人又說還是不進來了,又說你素來喜歡乾淨,”她指指那個軟布包袱,“便只託我給你帶了身換洗衣裳來。”

    季敞這幾日為了兒子入獄之事奔波憂慮,一雙眼睛深陷下去,原本趨灰的頭髮已如冬雪紛落,白了大半。卿如許只是站在老人身側,都能感受到他滿身的消頹。原本還想寬慰兩句,卻連一句都說不出來。只好略盡綿薄之力,替他給兒子送些東西來。

    季方盛看著卿如許佈菜,道,“別忙了。”他揚起一絲苦笑來:“真是可惜這一桌好菜了。我如今連筷子也拿不起來了。”

    卿如許手中還端著一碗菜,她看了眼季方盛的手,見兩隻手無力地垂放在膝上,已是十指俱廢,也不禁頓了一頓,但最後是擺到了地上去。

    “令尊的心意,還是用些吧。”

    她拿起筷子,端起碗,舉著夾了些菜,就直接遞到了季方盛的嘴邊。

    季方盛怔了怔,見她做這些時神情自若,舉止落拓坦蕩,也便張了張口,緩慢地咀嚼吞嚥。

    他吃不下多少,只看著地上的酒壺,道,“你帶了酒來麼?嚐嚐吧,止止疼。”

    卿如許就又開了酒壺,倒了一盅,又遞到他唇邊。

    季方盛低頭抿了幾口,道: “好酒。”

    卿如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接話道,“嗯,我十三哥慣會做這些,這是他釀的斟珠紅。”

    倆人又沉默了片刻,季方盛突然問道:“我為難過你,你不記恨我麼?”

    逐華詩宴那日,雖然季方盛有意刁難,但她最後訛了季方盛一首詩。

    “不記恨。畢竟……我也沒吃虧。”她挑了挑眉,嘴邊噙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