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原 作品

第36章 第 36 章


 街口有個半大的小乞丐。


 蹲在牆角和常徵對視。


 一個在熱鬧繁華的舞廳門口,路過他的人無不光鮮亮麗,卻沒人給這個落魄的男人一個眼神。另一個人縮在無人的陰影角落,背後是幽深的暗巷,雜亂交錯。


 他們相隔不到五十米,世界天差地別,可卻好似沒什麼兩樣。


 看了會兒,常徵像是憤怒,站起來想要給那個小乞丐一點教訓。


 但是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一群穿著制服的人,拿著警棍衝上去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慘叫和痛吟很快就低落了下去。


 常徵和那雙穿過數雙腳底的眼睛對上,幾秒鐘,猛地衝過去,把人提起往旁邊砸。


 他像一頭憤怒的獅子,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反抗什麼。


 那群人放棄乞丐轉頭開始打他。


 等他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天上開始飄雪了。


 他身上最後一套體面的衣裳已經被人扒走,搖搖晃晃站起來,看見了躺在巷子陰影處的另一道影子。


 他扒著牆走過去。


 靠牆嘶了聲,開口:“起來了,裝什麼死。”


 見人沒動靜,他又低頭給自己點了一根菸。


 咬著菸屁股說:“被人打一頓怎麼了,老子從小打大被人打到次數多了去了。男人嘛,誰還不……”


 他銜著煙尾的動作陡然頓住。


 想起來這不是個男人,他只是個男孩兒,比他死去的兒子大不了兩歲。


 他拿下煙的手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微微顫抖。


 然後摸遍自己全身所有口袋。


 一無所有。


 他靠著牆沉默了很久,遠處的舞廳門口,一個肥胖的男人正在給黃包車伕小費。


 兜裡的硬幣嘩啦啦響,摸出的時候不小心帶出兩枚。


 常徵終於動了。


 他走出去,在排水溝旁邊彎腰撿起其中一枚。


 再走回來,蹲在小乞丐面前,頓了兩秒鐘的時間,把硬幣放到了已經僵硬黑紫的小手上。


 常徵並沒有再從巷子當中走出來,他走向了巷子另一頭。


 身後的雪飄了一地。


 久久未停。


 楊志誠喊了卡,開口和旁邊的周聲說:“這場戲算是重頭戲了,是常徵這個人物變化的分水嶺,表現力不錯吧?”


 楊志誠說著話,卻不掩眼裡的欣賞,顯然對剛剛那段戲很滿意。


 那段戲連周聲都能感覺得出來,儲欽白對人物那種情緒的掌控。


 是完全往裡收的,對細節和人物表達的要求極高。


 不遠處周圍的工作人員又開始來回忙碌了。


 儲欽白靠坐在舞廳門口的一輛車頭上。


 拍的冬天的戲,但這是夏天,只有熱的份。


 他的大衣大概是找不到地方放,就隨意披在肩上,旁邊沒讓工作人員靠近,一個人待著。


 楊志誠注意到周聲的視線。


 就說:“他是這樣,拍完了就愛一個人待會兒。”


 周聲還是過去了。


 他剛走近,儲欽白就注意到了他。


 周聲說:“楊導誇你了。”


 “不稀奇。”儲欽白語氣平靜。


 周聲順著他的視線,看著已經被工作人員拉起來包圍的小演員,問他:“覺得壓抑?”


 “談不上。”儲欽白說著看了一眼腳下,踢掉皮鞋上沾上的假雪泡沫,然後再抬頭說:“真正壓抑的是這個題材背後映射的東西,常徵在性格上並不是個壓抑的人。”


 這一點上,周聲深刻理解。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階級傾軋,時局紛亂之下,從不缺孤魂冤鬼。


 周聲發現他指尖還夾著煙。


 是一根新的,也沒點燃。


 周聲上前從他手中抽走,放到嘴邊,再拿起車頭上的火機。


 咔嚓一聲,偏頭點燃。


 這個動作周聲並不生疏,少有人知道周先生也是會抽菸的,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時,他甚至可以把他這個動作做得很好看。


 煙霧在黑夜裡四散,籠罩了他的神情。


 周聲甩滅了火機。


 吐氣時,開口說:“再難的時局,都過去了。”


 下一秒他被儲欽白拽到身前。


 站在他腿中間。


 “你要?”周聲虛著眼睛把煙遞他嘴邊,順道評價:“這煙味道一般,而且我抽過了。”


 儲欽白盯著他,抬手給他拿走。


 銜在嘴邊深吸了一口,煙不過肺,動作比周聲隨意落拓。


 然後扔到腳下,緩慢碾熄。


 “以後別抽。”他說。


 周聲剛剛看他拍戲時,因為人物需要,幾乎是煙不離手。


 想起上次在楊志誠房間也是。


 問他:“很不喜歡這味道?”


 儲欽白看他一眼,“是不喜歡你抽菸的樣子。”


 那種熟稔不是碰得多,是因為練習。


 既然沒癮,就沒必要再碰。


 周聲輕慢:“管這麼寬。”


 儲欽白抬眼,“真以為我管不著你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