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商淮卻撇撇嘴,示意她看身後:“我才說什麼來著,不用我說,他自己很快就會找你說正事的。”

 溫禾安轉頭過去看,陸嶼然正朝這邊走過來,緩帶輕裘,芙蓉冠沾了血,他乾脆摘了發冠,隨意找了條黑色綢帶將墨髮綁住,整個人看起來有種和平時不一樣的糜豔。

 精神看上去比剛才稍微好了一點。

 “勞煩再給你們公子畫個杯子出來。”她把頭轉回來,對身側盡職盡責的畫仙頷首示意。

 經過沉船一事,整個竹筏上的人對她的態度都改變不少,至少不再橫眉冷對了。

 畫仙畫出了個格外精緻繁美的杯盞,恭敬地用雙手奉在桌上。

 溫禾安給陸嶼然倒上茶,推到他手邊,說:“條件簡陋,您將就將就。”

 畫仙見這架勢,很快畫了兩把凳子出來,擺在兩人面前。

 陸嶼然拽了一把坐下,溫禾安也坐下來,從鼻子裡發出低低的滿意喟嘆。

 “我差不多做好心理準備了,你說吧。”

 溺海不辨日夜,竹筏上的光也不敢開得太亮,溫禾安透過沉沉的一點亮去看他的側臉,頭疼地揉揉太陽穴,和商淮聊天時的純稚輕鬆消失殆盡:“你受傷,是不是和塘沽計劃有關?”

 “不是受傷。”陸嶼然脊骨貼離椅背,身體往前一傾,側首,將右邊衣袖一掀,露出一段勁瘦腕骨。

 筋骨勻稱,稍微一握,力量感驀然迸發,上面一顆蠕動的鮮紅點痣也隨之暴露無遺。

 那顆痣只有綠豆大,明明深深藏匿在人的血肉中,此刻卻像倉皇失措的蟲,一縮一頓,蠕動著躥逃,只是被明確圈禁了地盤,只能在手腕邊上狂亂扭動。

 溫禾安湊近,盯著它看了半天,眼仁微顫,遲疑著小聲確認:“這是、枯紅蠱?”

 陸嶼然眼皮薄,頷首時帶著種鋒利的冷感。

 枯紅蠱是一種陰毒又無聊的東西,往往是修士才入門,膽子不大又記恨仇家想給個教訓的時候才用,只要能熬過去,它並不會給被下蠱者造成什麼難以承受的後果。蠱蟲吸血作亂十日,身上紅色漸濃漸深,等到十日後顏色最豔時便會自行從人體脫落,段段碎裂而亡。

 由此命名枯紅。

 但是這東西一旦落蠱,會給人帶來極致的痛苦,不少中蠱之人剛開始時冷汗涔涔,神色恍惚,中期暈厥抽搐,精神失常,再到後期徹底癲狂,幾欲自絕,根本無藥可解,只能死等。

 溫禾安能認出這蠱,是因為昔日下屬曾被它暗算過一次。

 那十日,整座庭院慘嚎聲不絕於耳,枯紅脫落後,這事被中蠱之人引為終身恥辱,一提就急眼跳腳。

 中枯紅期間,能不動最好不動,任何動作都會加劇疼痛,特別是後期。

 看陸嶼然手上這枯紅蠱的顏色,絕對是後期了。

 溫禾安動作停在原地,想想他遠隔千里來歸墟,前後兩次大幅度動用靈力,不由覺得,這雪中送炭的情誼確確實實來得令人感動。

 陸嶼然看著她半撐著身體湊過來,兩綹髮絲從耳側滑下來,垂絲花一樣覆蓋在他的手腕上,半晌沒有動作,不由皺眉。

 本來就痛。

 現在還被她掃得發癢。

 時隔三年,身體變得本能抵抗這種距離,陸嶼然抵著椅子往後退了退,在溫禾安開口前簡短地交代了事情始末:“是截殺,正月初六。全是死士,對面出動了兩位九境,五位八境。”

 溫禾安沉吟,瞥向他已經覆下來的衣袖,道:“失敗後,他們對你下了枯紅,因為知道巫山有巫醫坐鎮,別的毒與蠱對你造成不了傷害。”

 “這不重要。”

 陸嶼然打斷她,與她對視,深邃的瞳仁裡印著她純真如梔子的臉,一字一句道:“他們選擇動手的那天,我虛弱至極,戰力發揮不足三成,同時出動兩位九境,證明他們知道這個消息,想要一擊斃命。而問題是,當時知道我狀態的人,整個巫山也數不出幾名。”

 溫禾安微怔。

 這證明從來戒嚴的巫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滲入了。

 “溫禾安。”陸嶼然慢條斯理從椅子上站起來,彎腰傾向她,又在一定的距離停住,連名帶姓地喊她,難以想象的壓迫感和危機感一時摧腰折骨,呼嘯而來:“你現在要不要告訴我,‘塘沽計劃’,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