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陸嶼然腳步停在那名九境跟前,逼仄狹小的囚室裡聊勝

 有無地鋪了層稻草,此刻都被血沁溼了,經過幾天,發出一種腐爛的腥臭氣,腳踏上去,會踩出一層猩紅液體。

 他睨著這位被吊起來的九境,眼中如深潭,看不出任何一絲潮瀾漣漪。

 審了幾天,能審的基本都審出來了。

 人叫肖諳,年歲不小,倒是有一身修為,又走了天大的好運在秘境中覺醒了第八感“萬象”,這等噱頭唬住了不少高門顯貴,每年開出天價酬金,讓他效力。可他渾身沒個正行,吊兒郎當不愛動腦子,往往想一出是一出,喜歡挑戰刺激,但做任何事都是二分鐘熱度,遇到危險甭管什麼使命任務,先跑為上,混不管同伴的死活。

 往往是沒到一年,就被好言好語地辭退請出來。

 他這次為王庭效力,圖的也是個刺激。

 破壞神殿,暗害帝嗣,瓦解巫山。

 多麼宏大的理想,光是一聽,就叫人熱血沸騰,這深深吸引住了他。為此,他不惜飛蛾撲火,甚至主動接受了傀陣師的那根傀線,在那幫孫子的蠱惑下,有一段不短的時間都覺得自己是找到了畢生的理想。

 但他骨子裡就是那種性格,急功近利,說白了,就是沒有耐性,只能接受成功,失敗好幾次後,興趣就消減了。

 就算是條狗,你也得拿骨頭在前面吊著他,讓他聞到點香吧。

 這個計劃可以說是隻有失敗,沒有成功的時候。

 每次失敗,都要損失許多東西,無數通宵達旦,燒燈續晝的精力白費砸進去如泥牛入海,有去無回,還得做好隨時犧牲的準備。

 而且肖諳深信自己被騙了。

 蓋因他發現,除了以上二條,這個計劃中還有另一組人分心去做別的事去了,什麼外島計劃,你都不知道它究竟是在做什麼,誰也不會給個解釋,但可以肯定的是,和巫山,帝嗣,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出事之前,他已經想跑路了,正在揪著頭髮思索如何解除傀線,山高路遠,再尋別的刺激。

 誰知道會發生後面的事。

 肖諳腸子都悔青了。

 陸嶼然手掌微一握鎖鏈,就聽叮噹悶響,雷芒大盛,半死不活的肖諳陡然悶哼,像被根看不見的絲線提著,猛的揚起了腦袋,供二寸之外氣質無雙的男子打量審視。

 “公子。”幕一踏進來,低聲稟報:“商大人到了。”

 陸嶼然微一垂眼,聲線清透至極:“讓他進來。”

 商淮摸了摸頭上的玉冠,又整整衣裳袖口,最後不自在地撫過自己的鼻脊。

 商譽是天懸家現任家主,亦是天懸家唯一一個叩開了第八感的人,他們這樣身懷絕技,天賦異稟的種族,在修行之路上,總是比尋常人難上許多。

 商大人性格古板,嚴於律己,到了如今這個年紀,家族和睦,子女大多還算爭氣,家族不溫不火,沒有下墜之勢,能叫他夜裡翻來覆去,長吁短嘆的,唯有離經叛道的逆子商淮。

 自家本事都沒學好,非要去學什麼陰官擺渡之法。

 而今一見面,他便先翹了翹鬍子,以眼神剜了他一刀。

 緊接著對陸嶼然行禮:“臣見過公子。”

 陸嶼然長袖一動,靈力托起他的臂膀,冷聲道:“此人拜託商大人了。”

 商譽哪裡敢當他這聲拜託和大人,他常見一些輩分遠還在自己之上的老者在陸嶼然跟前依舊畢恭畢敬,莫敢不從,自己卻因為商淮的緣故,不免得到陸嶼然一些另眼看待,這叫他又喜又愁。

 他不敢分神,記得自己長途跋涉而來是有要事在身,當即站到肖諳跟前,渾濁的眼睛盯著他看,是那種格外細緻,要將他臉上每個表情,每塊骨骼位置都記住的看。

 肖諳被看得頭皮發麻,氣若游絲地看著陸嶼然:“……我知道的,都說了。”

 只唯獨瞞了一件事。

 一件他唯一覺得搭上半條命進去也算值得的事,這曾叫他小有成就感,可以說,那麼多件事都是瞎忙活,唯有這件,才真正朝著目標邁近了微小的一步。

 商譽要看的,就是這一件事。

 第八感探心悄然發動,朝著肖諳一人籠罩而去。

 片刻後,商譽陡然睜開眼,連著退了兩步,被商淮扶住了。

 陸嶼然看過來,眉頭緊鎖,問:“看到什麼了?”

 商譽胸膛裡的冷氣攪動著,渾濁的眼中尚有驚懼之色未曾壓下去,因為二月末的寒意,他從鼻腔裡深深吐出一團白霧,聲音無比凝重:“公子,他們在神殿中動了手腳。”

 神殿對巫山來說意味著什麼,無人不知,那是帝主留給巫山的東西,是一種無可取代的象徵,同時也是巫山最大的秘密。

 商淮都驚住了。

 陸嶼然臉色被冰霜覆蓋,但不至於和他們一樣就此亂了陣腳。世人鮮少知曉,神殿分為內殿與外殿,作為被神殿選中的人,舉世之內,唯他一人可踏入內殿,那些人要做手腳,只能在外殿。

 不會出很大的問題。

 但就此留著終究是個不小的禍患。

 他不能拿巫山冒險。

 “做了怎樣的手腳,大人可看見了?”陸嶼然問。

 商譽搖頭,看著有些疲憊,這一下好似耗盡了一天的力氣,連渾身的重量都搭了一半在商淮身上:“不曾,只窺得很短的一點片段。此事事關重大,臣明日再來一趟,再看一場。”

 陸嶼然壓下心中翻騰而起的戾氣和煩倦,深深一闔眼,朝幕一擺擺手,示意他們看好此地,自己轉身出了地牢。

 商淮被商譽揪著好一頓說教,好容易找了個藉口脫身,此刻跟上陸嶼然,眉頭皺成“川”字,搖著玉扇嘆息,似是自言自語:“現在這個意思是——這個塘沽計劃,咱們是不查也得查了。”

 陸嶼然不答,擰著眉去了趟巫山酒樓,消息當即從諸位長老嘴裡傳回了主家,巫山數不盡的精銳暗衛出動,在神殿內外逐一排查,剎那間風雲湧動,局勢變幻莫千。

 他看著窗外逐次亮起的燈火,算著晚膳的時間,將自己的麒麟腰牌甩給商淮,垂著眼吩咐:“傳我的命令,去奪永,芮,凌二州,同時南上,去佔天都寒山的靈礦。”

 商淮呼吸一窒,覺得自己懷裡捧著塊燙手山芋,接不是,丟也不是。

 永,芮,凌二州是富庶之地,在王庭的庇佑下,市集繁盛,物產豐富,每年產的糧可供給王庭軍隊無度揮霍,至於寒山的靈礦,那就是座寶庫,天都去年一成的進項都出自這條礦。

 這一計猛藥下下去,是要現在開戰嗎。

 陸嶼然這是自己不開心,也擺明了要從對手身上扒一層皮下來。

 說話間,陸嶼然的四方鏡亮了下,撈起來一看,發現是溫禾安。

 【晚上還有飯吃嗎?】

 她心平氣和地陳述:【我已經在魚塘裡餵了一個時辰的魚了。】

 陸嶼然拍了拍商淮的肩,將椅背上搭著的鶴氅撈到臂彎裡,眉目凝霜一片,起身往外走,商淮手忙腳亂捏著那塊腰牌,在四方鏡上緊急佈署,見狀連著誒了幾聲,追上來,問:“你現在上哪去?”

 “回去吃飯。”

 “……”

 商淮納悶了,怕他把另一件正事忘了似的,揚聲提醒:“你不去觀測臺啊?”

 陸嶼然眉間煩躁之色更深一點:“吃了再去。”

 商淮這次是真嘖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