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溫禾安離他尤其近,也從左邊轉到右邊,眼睛裡皆是無聲的催促。

 陸嶼然看了一會,在溫禾安第二次跟著商淮亂轉的時候用指節敲了下門邊,漆黑的眼瞳掃視著商淮,示意他出去,他自己則解下大氅丟給他,舉手投足間沁出一種冷鬆氣色。

 商淮有點愣,下意識將手裡裝肉的碟子遞給他,陸嶼然還真接了,冷颼颼地看了他一眼,讓他趕緊滾。

 溫禾安很是訝異,又因為沒有聽到下文有點遺憾,當下和他對視,難得卡了一下:“你、你來做啊?”

 “嗯。”

 陸嶼然唇線冷直,通身矜傲,與這樣的煙火之地最不般配,本該互相排斥,竟生生融在一起,彎腰間有種彌足珍惜的柔和之色,聲音有些啞:“等下還要出門。”

 他與溫禾安對視,清冷瞳仁中能看出一點不算愉悅

 的東西:“你們接著聊下去,明天這個時候,飯都上不了桌。”

 她和商淮好像被遷怒了。

 這是溫禾安的第一反應。

 她靜站了會,輕聲問他:“事情很棘手嗎?”

 今日地牢裡發生的事事關巫山,他看上去很是厭煩憎惡。

 “有點。”

 陸嶼然還是喜歡她自己的臉,目光停留一霎,頷首:“會很忙。”

 可以說是幾樁難辦的需要耗費大量心神的事同時都聚在了他手裡,其他人不敢輕舉妄動,一點細枝末節都要他來決定。

 有關巫山內政,溫禾安並不再問。

 半個時辰後,幾道菜上了桌,五味焙雞,蜜炙黃雀,蜜漬豆腐,糟瓊枝和一盆香蘇湯,香氣撲鼻,商淮和羅青山拿了筷子和碗挨個擺好,後者拘謹地杵著,盯著那幾道菜晃神,無論如何也不敢置信。

 陸嶼然不落座,沒人敢動筷子。

 溫禾安很喜歡那道蜜漬豆腐,她吃得慢,倒是陸嶼然早早放下了筷子,翻看著四方鏡沉思,根本沒什麼食慾的樣子,她於是嚥下一口荔枝水,看向他,道:“你們有事先去忙吧。”

 她湊近了點,唇瓣潤澤鮮亮,苦惱地嘆息:“不用等我,你們等得我不好意思吃。”

 溫禾安在外面不是這樣的,她一點不會露出這種撤下所有危險性的表情。

 陸嶼然心中被王庭越過雷池的陰毒手段逼出來的戾氣因此散去一點,他頷首,抓著四方鏡起身,商淮匆匆忙忙扒了口飯,感嘆自己命途多舛,一邊在心中罵罵咧咧,一邊火燒眉毛一樣跟著起身了。

 人都走了,溫禾安視線不由得掃向陸嶼然的碗筷,從做飯那會開始,他的四方鏡幾乎沒有停止過閃爍。

 說是約好了一起用膳,實際上他連口飯都沒動,反而跑回來給大家做了頓飯。

 這給她的感覺像是。

 有求於人的人是他一樣。

 溫禾安將碗筷收拾好,回了自己房間。

 深夜,陸嶼然回來拿東西,才踏進自己院門,就見溫禾安坐在一樓正堂裡端著茶看幾張舊紙。她沒有挽發,青絲自然垂在前胸後間,面頰透白,不施粉黛,手邊放著今晚的木匣子。

 一堆東西里,她自己就留下了這個。

 陸嶼然駐足,問她:“怎麼不睡?”

 “準備睡了,羅青山說你這會要回來一趟。”

 溫禾安拎起小匣子給他,記起他有些特別的比較欲,低聲說:“特意給你買的,別人沒有。都是比較甜的糕點,但不膩,你不是喜歡這個?”

 陸嶼然猜到她有事找自己,但沒想到是這個,他倏的抬眼看她,眼裡荒蕪晦色暗湧,須臾,喉結微動:“你記得?”

 溫禾安頓了頓,無奈地道:“三年也沒有很久。”

 那兩年陪著外人眼中最為煙火不沾,謫仙樣子的帝嗣吃過的一碟又一碟,裹著厚厚糖霜的糕點,哪有那麼容易就忘。

 她眼睛明亮,燭光清影燦盈

 盈被揉碎,緩聲吐字:“你們巫山的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我不好問,現在也暫時沒有特別的能耐還你解封的恩情,如果這些東西能讓帝嗣心情好一點的話,記得要告訴我,我可以一日買十回,不嫌麻煩。”

 “若是需要人陪你靜站面壁,也可以找我,罵人我大概不擅長,但靜站能站很久。”

 多多少少,有點哄人的意思。

 陸嶼然接過小匣子,沒有說話,半晌,才頗為冷淡地從喉嚨裡嗯了一聲。

 溫禾安去看這位帝嗣的眼睛。

 發現冷色褪去好多。

 她扯了扯唇角,放心了似的,捏著幾張舊紙出去了。

 接下來一天,蘿州城裡關於溫流光約戰溫禾安的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當事人恍若未聞,自始至終沒有給出答覆,整日待在院子裡,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期間,陸嶼然等人忙得不行,用商淮的話來說,就跟用鞭子抽出去的陀螺似的,怎麼忙都停不下來。

 溫禾安沒和他們碰過面。

 再次見面,是在第三日的凌晨,天將明,但霧氣與夜色還沒褪去,仍舊猖獗地籠罩著這座州城,溫禾安還沒醒來,卻聽到了叩門聲。

 她捏著剩下的最後一顆松靈走到陸嶼然的院門口,商淮在屋裡衝她猛的招手,她只得打起一點精神往裡走。

 走近一看,天懸家的小公子面色蒼白,眼下兩團深深的烏青,青到有些發紫,像中了毒,精神也不太正常,奔走在崩潰邊緣。他深深吸了口氣,用手指撐著太陽穴防止自己站著睡著,開口第一句話就頗為暴躁,充滿控訴:“陸嶼然不是人!”

 溫禾安還有點困,她將松靈遞過去,轉身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抿了兩口,方醒了神。

 “怎麼了?”

 商淮扯出個比哭還難過的笑容,恨不得用木籤將自己的眼皮戳開:“我就知道陸嶼然的飯沒那麼好吃,肯定要付出慘痛的代價!自從吃了那頓,一直到現在,我眼睛都沒闔過一下。”

 “跟著陸嶼然做事怎麼這麼苦!”

 沒到聖者境之前,修士也還是需要休息的,溫禾安啊了一聲,去看他有些水腫的眼睛,附和了聲:“是熬得狠了一點,陸嶼然也沒休息嗎?”

 商淮滿臉悽色搖頭:“他對自己狠,對我們更狠!”

 陸嶼然從廊下走過來,聽到的就是這一句,他摁了摁眉骨,站在原地冷靜地聽他又要告些什麼狀。

 商淮接著道:“二少主,你當初是怎麼想不開同意和他結契的?”

 話音落下,他想起來了,一拍腦袋,低聲喃喃:“溫家偏心溫流光,肯定是他們做的決定。”

 這樣一來,他看溫禾安時,多少帶上了些同病相憐的意味。

 溫禾安安靜聽他說完,才有點好笑地搖了搖頭,她還沒完全醒,聲音裡帶著點睏倦的鼻音,就事論事地否認商淮的推測:“不是的。”

 “是我自己想和他結契的。”

 門外,陸嶼然掀了掀睫毛,眼中風雪俱寂。

 哪怕清楚的知道,彼時她心懷不軌,別有所圖。

 但此時此刻,她那麼玩笑的一說,一反駁。

 陸嶼然還是感覺到。

 ——他貼在腰間麒麟繡樣上的指骨莫名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