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貿然強行拿人。

 誰知道溺海會不會因此出岔子。

 鼎盛如天都,都暫時沒有這種天大的膽子和魄力做這事,於是事情就陷入了僵局中。

 溫白榆定了定,又道:“如今陰官本家家主不管事,族內大小事務都是她的師兄在管,你與他本就有一面之緣,上回又陰差陽錯幫過他。我現在在和他接洽,若能說服他出手,事情會好辦很多。”

 溫流光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些。

 兩人各自想著事情,倏然,房間內降下無比恐怖的氣息,只一瞬,就叫人心神巨震,那已經超過了九境的範疇。

 溫流光反應迅速,她猛的起身,看向溫白榆腰間掛著的溫家命牌。

 有強橫的聖者意志通過某樣媒介抵達了這裡。

 溫白榆取下命牌,意識到什麼,心情和神情都極為複雜,面上卻不顯,他將命牌雙手捧著放到桌面上,聲音恭敬:“老祖。”

 溫流光同樣微微彎腰,一向只看天不看地的眼睛盯著腳尖,斂聲喊:“祖母。”

 慈祥的面容透過命牌,在半空中懸浮。

 老者的銀髮被一根木簪盤起,一絲不苟,皺紋爬上臉頰,眼珠渾濁泛黃,但精神矍鑠,腰背也挺得筆直,舉手投足間有種別樣的和藹,唯有眼神時不時閃過銳利的光,昭示著她並不簡單的身份。

 “嗯。”老者的虛影朝溫流光頷首,看向一旁的溫白榆:“白榆,你先出去吧。”

 溫白榆又行了個禮,關上門出去了。

 聖者的結界旋即合攏,無聲無息將門後的房間包圍住。

 這是一場絕密的談話。

 溫白榆在門口靜站著,不知為什麼,就想起溫禾安來。

 印象中這位二少主脾氣好,不如外面所傳的那樣手段兇殘,溫家如此之多的長老執事對她表達過不滿,見了面,她也十分平靜,不上趕著貼上去,但也有對長輩基本的表面禮節。

 真的只是禮貌而已。

 偌大的天都,族內數萬人,她唯獨只親近老祖一人。

 這種親近,從小時候就能看出來。

 她才被老祖牽回來的時候就很懂事了。

 老祖身為聖者,親自帶過的人也就溫禾安與溫流光。

 那時候她們年歲都不大,小孩嘛,不是要糖就是要玩,天都的少主自然看不上這些,每次完

 成課業,溫流光只找老祖要一些靈器啊,靈果,靈露什麼,溫禾安不要,她更喜歡趴在老祖身邊的桌子上休息,跟貓崽子一樣依賴人。

 老祖親自將她帶回來,給她尊崇的地位,做她修行之道上的引路人。

 長大後,兩位少主各有各的心思,明爭暗鬥不少,情緒不再外洩,很多棘手又得罪人的事,誰也不願意做,每次老祖與溫禾安一提,只消輕描淡寫幾個字音,她最後仍會默默接手。

 都說世家之中利益糾葛遠比親情來得牢靠,在這個家裡,家族榮耀至上,可溫禾安不是從小在溫家長大的,不能深刻懂得這樣的道理。

 百年孤零,無父無母,漫無邊際的大海上,唯獨只有一根浮木,她想也沒想,緊緊抱住了它。不要命的修煉,做事,為溫家數度出生入死,她對親情抱有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可能不多,但極為致命。

 今日這場談話。

 是給溫流光的定心丸,也是給溫禾安的穿腸毒藥。

 房間裡,溫流光垂著眼,沉著肩站在絨毯上,溫家老祖對她說了第一句話,伴隨清幽的嘆息:“發生在蘿州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你太大意了。”

 溫流光咬緊了牙關,半晌,她道:“祖母,我沒想到——”

 “沒想到她剛從歸墟出來就能找到幫手,還是沒想到她身上會有銘印。”溫家老祖聲音裡沒有波瀾:“戰場只分勝負,不分方式。真正的強者,只會從中汲取教訓,而非為自己尋找藉口。”

 溫流光站直了些:“是。”

 她天賦太高,連父母都不太會插手對她的教育,只會無條件溺愛,從小到大,幾乎所有的教訓,責罰,嚴厲的準則,都來自於溫家老祖,她不敢反駁。

 就在溫流光以為這次要面臨不滿的訓斥時,溫家祖母只是凝著她,渾濁泛黃的眼睛晦暗無比,明明已經做了決定,卻仍是權衡的模樣,無端給人種山雨欲來的緊繃之意。

 聖者意志橫跨九州,能降臨的時間十分有限。

 溫家老祖僅是沉默一息,便以輕淡的口吻將天都死死藏了百年的秘密吐露出來:“溫禾安確實非你三叔之女,她的母親是叛族之人,早被剔出族譜。”

 溫流光難以置信地抬眼。

 “百年前因緣巧合,族中有人找到了她,消息傳到我這。”溫家聖者面容冷肅,她眯起了眼睛,道:“我從未想過接她回來,直到那日因事親自去了她所在之城,遠遠見了她一眼。”

 “千竅之體。”

 聽到這,溫流光的腦袋裡似乎閃過一道悶雷,她頭一次如此震驚,又覺如此眩暈,在才遭受的挫敗與這時的錯亂裡流轉,張了張唇,只露出一道啞啞的氣音。

 整整百年的執念。

 在最不可思議的時候,有了如夢般的解釋。

 溫家聖者一抬手,呼嘯的靈力抵住她的背脊,讓她直起腰,面朝半空中的虛像,聲音裡透著種不容置喙的嚴厲:“她若是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將會成就你至強無匹的雙感。”

 只可惜。

 溫禾安還是不夠聽話,不夠順從,在選第八感的時候離經叛道,出了岔子。

 “……”

 時候不早,溫家聖者說了最後一段話,目光掃落時,帶著鋒利的敲打之意:“棋子已廢,驅逐出家,你如今年歲不小,更要知道該以何事為重,若是面對陸嶼然和江無雙時,還被一時情緒牽著鼻子走,有何資格讓天授旨認主。”

 “好好待在蘿州,不要再出任何岔子。”

 溫流光看著聖者意志消散在自己眼前,道:“是,祖母。”

 房間裡陷入全然空寂。

 溫流光在桌前站了很長時間,眼中的光彩一息比一息亮,她將手掌撐在桌面上,似乎在隔空與自己的生死之敵對視,帶著一種惡劣至極的暢快與譏嘲之意。

 她原本打算儘快叩開第二道八感,再將溫禾安狠狠踩在腳下,出一出前幾日的惡氣,現在卻覺得,或許不必到那個時候。

 她已經迫不及待要見到溫禾安了。

 她現在確實,掌握了許多的秘密,可以逐字、逐句地親自告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