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他們那邊有傀陣師,我從前用的四方鏡還在江召手上。】溫禾安說:【我覺得他會來。】

 劃到最後一個字,她察覺到什麼,眼睫上下動了動,唇線緊抿起來,道:【來了。】

 來的不是江召,但也是熟人,山榮。

 以及一位八境修士。

 門沒關,隨著咔噠一聲,一推就開,打頭那位修士第一反應是不好,渾身汗毛倒豎,脊柱上像爬上了一條小小的蛇,冰寒徹骨,死亡的氣息攀進放大的瞳孔裡。

 冷靜。

 這是第二反應。

 他們這次不是來刺殺的,不是來找茬的,是來給消息釋放善意的。

 那位九境修士進門的剎那間就丟出了結界,但結界才成形,就被一道磅礴浩瀚,恍若沒有邊際的結界完全擊碎並籠罩住了。屋裡點了燈,數十盞,燭火搖曳照得亮比白晝,將闖入者的影子拉長,長得橫鋪了半間屋子,這一幕無比詭異,像空蕩森寒的靈堂。

 反而溫禾安站在簾前,很是安靜不起眼。

 她太平靜了。

 像是刻意等著的。

 八境修士腳才動,一道鐵鏈繩索便從深空中呼嘯而過,摜入腳下三寸,迸濺的氣浪在他面前炸開,炸得他眼皮抽搐,嘴角蠕動,舉起雙手,艱澀道:“……二少主。”

 山榮對這稱呼萬般不屑,他不懂公子的心思,但也不敢忤逆公子的命令,硬邦邦地拱手,也道:“二少主。”

 “這次又是什麼理由。”

 溫禾安玩味地審視這場面,完全支起身,一步步朝他們走近。她裙上繫著綵帶,由小顆渾圓珍珠穿起來的斜格裝飾壓著,裙邊金銀線閃著細細的光,走動時光彩流溢,每一步都在結界中踩出漣漪,然而那兩位已無意觀察這些細節,他們死死盯著溫禾安的眼睛,那裡面殺意不重,但鋒利,危險感濃到無法言喻。

 她在八境修士跟前停下來,也就是那一刻,他動不了了,全身上下能活動的,唯有顫動的眼睛,不太靈活的唇舌和慌亂驚恐的腦子。

 溫禾安擺了擺手。

 一隻無形的手托起他的下巴,溫禾安反而晾著老熟人山榮,去細細打量眼前的臉,極短的看了一會,她說:“似曾相識的臉。我們也見過?”

 “不過。”她沒再看那雙眼睛,聲音空靈清淨:“既然是江召的人,想來,也不是什麼愉快的場面。”

 話音甫落,骨節纖瘦的手指在半空中點了下,那根先前用來威脅兩人的鎖鏈呼嘯而來,這次衝著八境修士的胸膛而來,那人立馬睜大的眼睛,慌亂地將此行目的喊出來,希冀能救自己一命:“公子讓我等前來,不為別的,就為告訴二少主,趁現在立刻離開雲封之濱,天都聖者親自出手,要殺你平怒。”

 這條消息沒有救他的命,鎖鏈如利箭當胸而過,留下一個拳頭大小的血洞,洞周邊,有熊熊火焰燒起來,像火中澆了油,那人連痛哼都只出了兩聲,就飛快的在火中化為一片薄薄的灰燼,碎盡了。

 山榮目眥欲裂,他不敢置信,他們來給這樣的消息,這回沒有任何傷害她的意思,她竟敢?!

 溫禾安料理完一個,留下了山榮。

 她垂著眼用手帕擦了擦手,丟到一邊,撩起眼皮看他,似在感慨:“說起來,我們是老朋友了。”

 山榮崩緊了齒關,從齒縫中逼出一線聲音,說不出是氣憤,還是痛恨,因為情緒深厚,字音都發抖:“果真,公子太過好心——”

 “不。是我太好心了。”

 溫禾安打斷他,她手一揮,一個小小蘊鏡就從他

 衣襟下飛了出來,蘊鏡是單面的,只能傳遞,不能通話,她知道那邊一直在聽著這邊動靜的人是誰,視線落在山榮臂膀上,眼皮冷薄,褪去溫柔,竟也現出肅殺之意:“幾年前,你重傷,命懸一線,你家公子跪下求我。”

 “我不該救你們。”

 鎖鏈將山榮的臂膀寸寸絞碎,山榮被扼住咽喉,一句話也吐不出,冷汗涔涔,瞳仁放大,溫禾安沒再看一眼,她轉身直視著那面蘊鏡,與人隔空對視。

 “江召。”她說:“你連求和示好都不敢親自出面,心中應該比誰都清楚,我與背叛者沒有和解餘地,你我之間,生死而已。”

 “我不需要任何來自仇敵的提醒。”

 “不論你是念及過往,還是當日我對你施以援手的恩情,我現在告訴你,通通沒有必要。”

 溫禾安不喜歡和仇敵之間糾扯不清,火焰燎遍了山榮全身,生命氣息在飛速消散,歸於寂無,她低垂著眼睛,冷漠又直接地道:“我再心軟,也不會在麻煩纏身的情況下救一個王庭質子。決意搭救你,是因當日情形,讓我覺得很不舒服,你求我時,像我一位故友。”

 也是血,是咽不下的屈辱,是少年下跪求人時折碎的背脊和哽咽的聲腔。

 救他,

 像是在救曾經的自己。

 那種情形,她沒法不受觸動。

 溫禾安小拇指無意識地動了下,恢復平靜,說:“你不必自困,這是我做過最錯誤的決定。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下次見面,希望你我之間能有個直接的了斷。”

 她伸手,捏碎了蘊鏡。

 窗外,一道人影靠在漾動的結界外,結界沒有阻攔他,他看著單方面屠戮的戰局,聽了好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