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孤鳴 作品

第125章 三杯好酒




公子羽當然早已聽出了對方的言中之意,淡然一笑,追問道:「那在許大夫眼裡,在下像什麼人呢?」



許六眼神閃爍,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語氣低緩地說道:「當年與公子相遇之時,許某以為公子只是一個精通醫理的富家公子。時隔數年後我們又相遇在此,公子提出了要擴張醫館藥鋪之事,但在許某看來,公子雖很有錢,卻根本不像是一個經商的生意人……」



他略微一頓,眼神裡浮現出疑惑,皺眉接道:「而公子方才出手阻止許某,顯然身懷不俗武功,許某雖不會武功,但這些年也見過許多武林中人,所以公子也更不像是普通的富家子弟……」他又停下話頭,顯然欲言又止。



公子羽呵呵輕笑,然後頗有意味的看著許六,淡然道:「在下其實早已經猜到,許大夫之所以會對在下起殺心,根本不是因為擴張藥鋪的提議。如果在下當真只是一個尋常富家子弟或者其他正常身份的人,就算你不答應那個提議,結果也絕不會讓你如此恐懼,甚至害怕會連累你的家人。」



聞言,許六胖乎乎的臉龐上肌肉禁不住顫了顫。



公子羽意味深長的接著說道:「所以能讓許大夫下定決心起了殺唸的,其實是因為在下的真正身份。如果在下猜得不錯,許大夫其實已經知道在下到底是什麼人了。」



「啊,這……!」



許六瞳孔驟然放大,身軀再次微震,他吃驚地望著公子羽,臉上再度浮現出深深的訝異之色。



「這些天裡,許大夫想必已經從某些渠道打聽過關於公子羽這個名字的一些傳聞吧?」公子羽還是雲淡風輕的表情,淡然問道:「而那些傳聞,才是讓許大夫起了殺心的真正原因,在下說得可對?」



許六既無比震驚的張了張嘴,眼裡冒出恐懼,一時說不出話來。



公子羽也未再開口,手指頭很輕很緩慢的敲著桌面,他每敲一下,許六的心就跟著猛跳一下。



但公子羽的表情卻很隨意,好像他說的就是一件很普通與他無關的事。



許久忍不住長嘆一口氣,滿臉沮喪的苦笑道:「原來公子早就預料到了一切,可笑我還自以為設計得天衣無縫,當真是不自量力。」



公子羽卻笑道:「在下很好奇,許大夫是如何知道我真實身份的?」



許六無奈嘆息,沉吟片刻後才緩緩道:「那天公子離開後,許某很快便對公子的身份起了懷疑,但苦於許某人脈有限,短時間內無法打聽到公子的相關消息。可因為前段時日常州有名的武林大俠李遠松在金盆洗手之時忽然離奇暴斃身亡,所以常州一下子來了許多江湖中人,那些人中有人是李大俠生前的親朋好友,有的卻純粹是趕來湊熱鬧的。那些江湖人多為好勇鬥狠之輩,一旦聚集便免不了發生爭鬥,所以後來藥鋪裡陸續來了許多因私鬥受傷的人,許某便在替他們療傷時有意無意的提起了公子的名號,豈料一打聽才得知,原來公子就是……」



許六一口氣說到此處,卻突然住口,轉而十分謹慎的看向了公子羽。



公子羽卻還是聲色未動,隨口問道:「他們是怎麼說的我呢?」



許六乾咳一聲,嚥了口口水,極為謹慎忐忑的說道:「那些人說,公子羽是最近幾年江湖上出了名的專門收錢替別人解決各種麻煩的中間人……」他下意識的又看了一眼公子羽,眼神似藏著極大的驚懼,見公子羽臉上還是一副淡然表情,許六隻得繼續說道:「他們說,公子羽收錢替人解決麻煩從未失手,其中解決最多的麻煩,便是……便是殺人……所以公子羽在江湖上就有了一個綽號,叫做策命師。」



許六說這段話的時候,不但心頭猛跳戰戰兢兢,就連語氣也有些支吾起來。他很害怕自己說錯了話惹對方不快,從而導致引起可怕的後果。



許六雖不是江湖中人,但他卻並不傻,一個在江湖上替別人解決麻煩甚至是殺人為生的人,又豈會真的在乎他一個小人物的死活?以方才公子羽從自己手中輕而易舉便奪走了匕首的手法,若他真有心對付自己,簡直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所以說完後許六就一直暗中注意著公子羽的表情,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豈料公子羽非但沒有任何反常舉動,反而頗為無奈的搖頭嘆氣,苦笑道:「所以許大夫在聽到那些話後,便決定要對付在下了吧?」



許六呼吸猛地一滯,神色大變慌忙道:「是許某有眼不識泰山,竟膽敢對與我有恩的人心生歹意,實在是死不足惜……」



他話聲急促,身上又冒出了冷汗,但「有恩」兩個字卻語氣極重。



「無妨,無妨。」



公子羽擺了擺手,淡淡道:「許大夫在聽到那些人對在下的



形容後,才會將在下想象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人,所以才會害怕連累自己的家人,你為了保護自己的親人,於是不惜豁命對我下手,你有那樣的反應才是最正常的,在下也能理解,畢竟不是誰都願意和一個江湖中人扯上關係,尤其是像在下這樣的江湖人。」



許六暗中又鬆了口氣。



公子悠然一嘆,無奈說道:「實不相瞞,許大夫從那些人口中聽到的都是真的,在下不但是一個江湖人,也是替別人解決麻煩的中間人。在下雖從來不喜歡親手殺人,但也的確接手過許多需要殺人才能解決的麻煩。中間人的身份雖是在下在江湖上的生存之道,可在下卻有屬於自己的原則和底線,在下雖非正人君子,但無論錢多錢少,哪些麻煩能接哪些不能接,在下還是能分得清的。」



這句話很明顯,他公子羽雖算不上一個好人,卻也不是一個壞人,該殺和不該殺的人,他心中還是有一杆稱的。



許六不是傻子,當然也聽得出言下之意,所以他又暗暗鬆了一口氣。



「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



公子羽又忍不住長嘆一聲,語氣似極為無奈,說道:「其實,除了那些要人命的麻煩之外,在下還替人解決過很多其他的麻煩,但許大夫不是江湖人,所以無法理解這個江湖的複雜和險惡。打個比方,你許大夫在常州看病救人這麼久,能知道你是誰的也就只限於本地附近的那些人,你一輩子都不會有太大的名聲。但倘若有一天你給別人開的藥方藥死了人,那你的名字就會像風一樣很快被傳揚到更多的地方,然後所有人都不會記得你曾經救了多少人,他們只會記得因為你的藥方把人藥死了的那一件事,直到你死為止。」



許六聽得一怔,隨後就沉默了。因為他知道公子羽說得一點也沒錯,這就是人性。



兩人之間雖並無太深的交情,但此刻許六卻能看出這個年輕男子眼裡的無奈是如此的深刻和真實,這一刻許六竟莫名的與公子羽產生了共情,彷彿他真的能體會出對方的糾結和無奈一樣。



而這,便是公子羽高明之處的體現了,儘管他曾經的確真的有過那樣的感覺。



「對不住……」許六嘆道:「是許某錯怪公子了。」



「無妨。」公子羽苦笑道:「在下知道江湖中間人這一行的確有些上不得檯面,但在下早已習慣,也能問心無愧。」



許六措辭片刻,隨後試探著問道:「恕許某直言,以公子的本事,做任何一行生意都能如魚得水,為何卻要選擇醫館藥鋪呢?」



公子羽淡然一笑,道:「先前在下已經與許大夫說過,做任何生意都存在著或大或小的風險,但對比之下,醫館藥鋪的成本更低,風險也最小,而且永遠不用擔心哪天會沒有生意,而且從性質上說,藥鋪的生意也最單純,這便是在下選擇與許大夫合作的原因。」



許六點頭道:「公子心思細膩眼光獨到,許某由衷佩服。」



公子羽笑道:「在下雖身在江湖,卻也深知錢財的重要,這一點,誰也免不了俗。」



許六也陪笑道:「公子雖不是真正的生意人,但卻精通經商之道,從這點看,公子和其他江湖中人的確大有不同。」



公子羽看著許六,鄭重說道:「所以,在下現在就能很坦白的告訴許大夫,之前的提議的確只是希望與許大夫合作,不知現在許大夫的想法可有改變?」



許六聞言,沒有立刻回答,他在快速思索。



片刻後,許六迎著公子羽的目光,拱手緩緩說道:「實不相瞞,許某曾經也有將回春堂的招牌擴張出去的想法,作為一個醫者,能救更多的人始終才是初衷,但無奈有心無力。如今公子既能找到許某並坦誠相待,許某又豈能再不知好歹?只是在公子的提議中,許某總覺得佔了公子的天大便宜,心中實在難安。」



公子羽聞言一笑,道:「只要許大夫答應合作,銀子的事便只是小事一樁。在你我的合作中,許大夫多年累積下來的聲譽才最重要,這一點是銀子無法提前買到的。有了回春堂的招牌,許大夫便可藉此實現初衷,在下也可以賺點銀子,所以我們的合作,是雙贏的好事。」



「是……是……」



許六連連點頭,卻眼神閃爍又欲言又止。



公子羽早已看出對方的顧忌,淡淡一笑,說道:「許大夫不必多慮,在下可以保證,你我的合作不會讓你受到其他與藥鋪生意無關的影響,不論在下以後到底會做什麼,但藥鋪的生意便只是藥鋪的生意。在下雖不是什麼江湖大俠,但這點保證還是能夠做到的,就算哪天許大夫忽然聽到公子羽死了,只要我們之間的合作還存在,你也一樣不必擔心你會受到影響,因為會有其他人替在下繼續維持那樣的保證。」



許六又一次怔住,公子羽的語氣雖然很隨意,但不知怎的,許六竟真覺得他會說到做到。



許六緩緩點頭,打消心中顧慮,拱手道:「既然公子都這麼說了,許某聽公子差遣便是。」



公子羽點頭,微笑道:「在下知道許大夫不願多佔在下的便宜,那在下也不客氣。當年在下借了許大夫兩萬兩銀子,許大夫也不必想著還,就將那兩萬兩銀子作為你合股的底資吧,等將來回春堂分堂開到第十家的時候,許大夫再還我兩萬兩銀子不遲。這樣一來,許大夫以後東家的位子才坐得踏實。」



「啊,這……」許六一臉詫異,連連搖頭道:「合股之事許某也已經佔了大便宜,東家的位置怎能再由許某來做?這萬萬不可……」



公子羽擺手打斷他的話,笑道:「在下曾對許大夫說過,我是一個不喜歡在一個地方待太久的人,也不喜歡每天都做一些與賬本相關的事。許大夫雖沒有出太多銀子,但卻會付出更多的精力去操持那些賺銀子的事,多勞者多得,這便是為何盈利的分成是我四你六的原因。所以東家這個位置非許大夫莫屬,這也是你我合作的條件之一。」



許六既見公子羽態度如此堅決,一時既意外又惶恐,他心念一轉,聯想到對方的那種特殊營生身份,頓時明白了其中道理,只得點頭道:「既然如此,那許某便不多說了。」



公子羽含笑點頭,又說道:「除此之外,在下還有另外三個條件,許大夫若能答應,我們的合作才能成功。」



許六心頭一動,雖不知對方會提出怎樣的條件,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聽了再作定論。



「公子請說。」



公子羽



收斂笑容,緩緩道:「第一,從你我合作之日起,三年之內,無論回春堂準備在任何一個地方開分堂,都得提前通知在下知曉,並且在開第一家分堂之時,必須有一個由在下派去的人作幫手,至於做什麼由許大夫你自己決定,這個人不會插手藥鋪生意的所有決定,他的存在只是與在下保持直接聯繫的作用,以便於萬一藥鋪遇到許大夫無法自己作決定之事時通知在下。」



許六聽得很認真,暗想這個條件並不苛刻也很合理,畢竟若兩人達成合



作,作為負責開設藥鋪分堂所有銀錢的公子羽才是真正的東家,他自然有權利隨時知曉藥鋪的一切事務。他雖說安排的人不是監視,但就算真有這個意思,也在情理之內。



於是許六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依公子之意便是。」



公子羽點頭,然後忽然從衣袖裡摸出一片銀色的羽毛,然後伸手放在了許六面前。許六微微皺眉,低頭凝神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並不是一片真的羽毛,而是薄如蟬翼通體由白銀打造而成的假羽毛,但鑄工卻極為精巧栩栩如生,如不細看真能以假亂真。



「第二,」公子羽繼續說道:「這片羽毛是在下的個人信物,無論以後回春堂會開設多少家分堂,許大夫都必須告訴藥鋪內你最信任的人,將來只要他們見到出示這件信物的人,無論他要求你們做什麼事,你們都必須無條件接受並且全力完成……」



許六聽得心頭微震,暗想這個條件可就非同一般,若出示信物的人要他去做殺人放火的事可怎麼辦?他正遲疑忐忑,卻聽公子羽補充道:「許大夫不需多慮,能出示信物的人必定是得到了在下的授意,他絕不會讓你去做影響你自身安危或者其他辦不到的事。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許六心念疾轉,在權衡到這個條件也不會對自己造成利害困擾後,他方才緩緩點頭同意,然後拿起那片羽毛仔細端詳著,在桌上燭光的映照下,那片栩栩如生的羽毛泛著微閃的銀光,細小卻清晰的紋路在羽毛上隱約組成了一個「羽」字。



「很好。」在見到對方肯定的點頭後,公子羽才緩緩道:「最後一個條件,便是許大夫需要與在下籤訂一份契約,這份契約必須由你自己的血簽寫完成。至於契約的內容,許大夫可以先斟酌斟酌。」



公子羽又從衣袖裡摸出兩份被捲成筒狀的紙,並將之放在了許六面前。



許六表情嚴肅謹慎的拿起其中一份紙筒,緩緩打開。



紙張是質地上等的宣紙,上面也早已書寫好了內容,字跡飄逸不失端正,表明著公子羽今晚來此之前早已做好了準備。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計劃順利進行著。



契書的格式與此時大雍朝時興的契書相同,立契人與籤契人分為「左右」之稱,以作分別。



許六很仔細很認真的逐字逐句的看著紙上的內容,生怕看錯一字半句。契約的內容較為簡短卻很通俗易懂,幾乎與公子羽先前提議的內容以及方才所說的三個條件沒有太大差別,也同時涵蓋了開設藥鋪分堂所有該包含的具體條款,其中最後一條是為:「若立契人單方違背以上款約所引發的一切後果,皆由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