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孤鳴 作品

第125章 三杯好酒

看著公子羽那似笑非笑的淡然表情,許六莫名的感到心頭打鼓,只好搓著手苦笑道:「許某隻是一個普通人,除了略懂一點醫術外別無所長,自從除去了家族隱疾以後,許某自嘆人生苦短,從此只願家人平安,粗茶淡飯了此一生。」他搖頭一嘆,繼續無奈苦笑著說道:「實不相瞞,許某是一個膽小的人,特別是有了子女以後,我的膽子就更小了。公子的提議雖然很好,對我的確也有極大的誘惑,但我總覺得不踏實,所以實在不敢輕易應允公子的提議,還望公子恕罪則個。」



他言辭懇切,說完後朝公子羽鄭重的拱了拱手。



公子羽還是未動聲色,他聳了聳肩,說道:「許大夫可是覺得在我的提議裡,你沒有付出與回報相等的代價便能輕易得到更大的利益,你認為這好像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所以才覺得很不踏實,是嗎?」



「是。」許六緩緩點頭,像是終於鼓起了勇氣,說道:「請恕許某直言,因為我還是不大相信,我只需要付出一點名聲和人力,就能獲得那樣巨大的回報,我也從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這樣的好事。」



一聲輕笑,公子羽微微搖頭,說道:「說到底,許大夫還是不相信在下啊。」



許六低下了頭,沉默著沒有說話。



「果然啊,人一旦擁有了更多,顧慮也就更多了。」公子羽微嘆道:「當年許大夫為了能根除家族隱疾,可沒有像現在這樣優柔寡斷呢。」



許六身軀微震,嘴巴張了張,欲言又止。



公子羽笑道:「在下也從來不相信天上會掉銀子,但我相信機會。就如同當年許大夫遇到了在下一樣,那就是機會。有了機會,還得有膽識,許大夫說自己膽小,可當年你我不過萍水相逢,你為何便能相信在下真能幫助你根除家族的遺傳隱疾呢?因為人只有在孤注一擲的時候,才會有不顧一切的膽識,而當年的許大夫,便正是如此。」



許六聞言更覺羞愧,頭垂得更低了。



「如今許大夫後患已除,不但家業有成,更有子女承歡膝下,正是安居樂業享受天倫之樂的好時候,人生美滿不過如此。」公子羽伸手端起酒杯把玩著,忽然面露狡黠之色,語氣卻依然平淡,說道:「所以許大夫不是膽子小,而是顧慮太多。你若真的膽小,那現在桌上放著的應該就不是這壺酒了。」



許六聞言,猝然間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樣,整個人都僵住,他驀然抬頭,眼裡浮現出驚詫恐懼之色。



公子羽微笑著看著他,緩緩將杯中的酒倒進了嘴裡,喉頭滾動,酒已入腸。



許六瞪大雙眼張大嘴巴,驚恐之色更甚,他只感到頭皮發麻,渾身凸起了雞皮疙瘩。



「許大夫買的酒味道果然特別,一般人只怕喝一杯就得醉倒了。」公子羽放下酒杯,含笑望著許六,道:「只可惜,許大夫雖然醫術高明,可用毒的本事卻還差得太多啊。」



此言一出,許六就像是被蛇咬了一樣渾身猛地一陣抽搐,整個人瞬間癱軟,差一點連人帶椅就倒了下去。



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公子羽滿臉堆笑的看著他,笑意和眼神都玩味至極。



許六此刻的表情就像是生吞了一隻死老鼠一樣難看,他好不容易才穩住搖搖欲倒的微胖身軀,雙手顫抖著按住桌沿,無比駭然驚恐的看向桌對面的年輕男子,顫顫巍巍的問道:「你……何時察覺出來的?」



他如墜冰窟,渾身卻滲出了冷汗。



「看來許大夫平時的確只是一個治病救人的大夫,雖也懂得配毒之法,可惜並不精通。你雖刻意配出了無色無味的毒藥,但卻忽略了一點,那就是無色無味的毒只適合下在水裡,倘若與酒茶相融,因為毒性的緣故,酒原本的氣味便會改變。」公子羽搖頭輕嘆



,頗有耐性的解釋道:「許大夫或許是太過心急了,還忘了一個更重要的關鍵,那便是在下也是略懂醫術的,所以在下一進門便已經嗅出藥堂裡有幾味不同尋常的藥味,那幾味藥正好可以配製出一種頗為特別的慢性毒藥,而櫃檯後那個搗藥罐裡還有未曾清理乾淨的藥渣,可許大夫的回春堂平時搗藥的地方卻在偏方後院,由此可以推測,許大夫正是在幾個時辰前才配出的毒藥,因為時間倉促所以來不及處理那些不起眼的細節。」



許六隻聽得瞠目結舌,腦海中一片空白。



眼前的男人實在太可怕了,他竟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就能從那些在別人看來極不起眼的細節裡察覺出異常,這種洞察力實在太過敏銳。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在早已知道酒裡有毒的情況下,還能那樣不動聲色的喝了下去,而且還是喝了兩杯,這種心思城府又是何等深沉老辣!



然而更令許六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喝下了兩杯毒酒的公子羽並未流露出半點意外震怒之意,他還是那樣雲淡風輕的表情,彷彿他喝下的不是毒酒,而就是一杯再普通不過的酒而已。



許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莫非公子羽早就已經預測到自己將會對他不利,所以才會暗中如此謹慎防備?自己以為天衣無縫的準備,在對方眼裡其實早已洞若觀火,看來這一次真的惹上了不該惹的人了。



許六面如死灰,更無話可說,接下來只能任憑對方處置了。他在決定做這件事的時候,便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唯一讓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根除隱疾得來的孩子,那不但是他的命根子,也更是自己家族的香火延續。以對方那般深沉的做派,若真要對他施以報復禍及家人,許六根本不敢想象那將是怎樣可怕的後果。



想到這裡,許六又禁不住打了個冷顫,他甚至已經後悔自己的決定了。



他雖已後悔,卻已經無話可說。



但公子羽卻好像根本沒有在意自己被人下毒暗算的意思,他身子往後微仰,用一種比較舒服的姿勢靠坐在椅子上,顯得無比的隨意。可他越是雲淡風輕,許六便越發難受,心也越來越沉,他根本無法預測對方接下來到底想要對他做什麼。



公子羽嘴角噙笑,始終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許六,看得許六心驚膽戰。



終於,許六暗自一咬牙,眼裡不再有驚恐,反而流露出幾分狠辣以及豁出一切的果決,他的一隻手也悄然摸進了腰間。



他的腰間衣袍內,有一把同樣淬了毒的匕首。



許六臉上閃過一抹猙獰,咬牙問道:「所以你雖然已經喝了酒,但你卻並沒有中毒?」



公子羽微笑著點了點頭。



許六



幾乎就要跳起來,難以置信的幾乎是用咆哮的聲音厲聲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可公子羽卻沒有說話,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小丑。



見公子羽遲遲沒有再開口,許六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冷冷道:「公子羽果然不是一般人!許某承認受了你莫大恩情,也只想以畢生積蓄報答於你,從此你我兩不相欠。但看你的意思分明不想讓我輕易償還你的人情,可我只想繼續當一個普通大夫,你又何必如此逼我?」



他越說越急,胸口劇烈起伏,面孔也露出極少見的猙獰,他咬牙切齒:「今日我做下此事,的確是忘恩負義之舉,但為了我一家老小,我也只能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如今既已被你識破,你想要如何對我,儘管來便是!」



他的手已經緊握住了腰間的匕首,眼裡也已經有了殺意。



「唉。」



公子羽嘆息一聲,戲謔一樣的看著許六,搖頭無奈道:「在下只不過就是一個提議而已,也未曾逼迫許大夫定要答應,許大夫卻為此動了殺人之心



,真是讓在下刮目相看。你既有如此膽魄,只做一個尋常大夫豈非也太大才小用了?」



似是已經察覺出許六眼裡的殺意,公子羽悠然說道:「許大夫,在下已經提醒過你,你的手只適合把脈,並不適合拿刀殺人。」



許六本已經準備豁命拔出匕首與對方生死相搏,但一聽到公子羽這句話,已經看到他眼裡隱隱透出的寒光,許六頓時殺念盡消,因為他知道不會半點武功的自己此刻是無法殺掉公子羽的。



可他又極為不甘,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咬牙沉默片刻後,他萬念俱灰,只能恨聲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冷嘲熱諷,我這條命也算是你救的,如今既然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也只能以死謝罪,只求你不要禍及我的家人,他們是無辜的。」



他話音一落,猛然從腰間拔出匕首,只見利光一閃,他已揮刃刺向自己的心口。



公子羽眼裡閃過一抹詫異,似未曾料到對方如此決絕竟敢真的以死謝罪,不由微微皺了皺眉,同時右手衣袖隨之輕拂而出。



許六已然報了必死之心,拔出匕首時已經閉上了眼睛。豈料他手中的匕首剛一揮出,便只覺得胸前一股大力憑空而起,竟將他手臂震得麻痺難當,手中匕首同時脫手。



許六驚得再次僵住,等他睜眼時,卻看到那柄匕首不知怎的竟已到了公子羽的手中。



許六的表情就像再一次吞下了死老鼠一般難看,又似見了鬼一樣驚詫,他瞠目結舌,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如何也沒料到,眼前這個看似文弱臉色蒼白的年輕人,竟還有如此能耐!



「許大夫,你雖然已經提前服下了酒中之毒的解藥,但這匕首上塗的卻是見血封喉的劇毒,你這一刀刺下去,那就真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公子羽把玩著手中的匕首,皺眉嘆道:「許大夫的手還是用來治病救人吧,無論是殺人還是殺自己,都不合適。」



「你……你……!」



許六張口結舌,無比惶恐震驚。



公子羽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想來許大夫一開始並不想立刻取在下的性命,所以酒中的毒藥性很慢,毒發時在下應該就會渾身癱軟動彈不得,屆時許大夫就可以趁機以性命要挾在下答應你某些事情,倘若在下不肯,那這把匕首才是最後要我命的東西。」



公子羽嘴角微微勾起,接道:「許大夫非但膽識過人,而且十分謹慎小心,為了不讓在下起疑,你甚至不惜以身試毒,雖然是提前服用瞭解藥,但勇氣可嘉。而你更擔心無法一刀殺死我,所以才在匕首上淬了毒。這般縝密的心思,值得在下為你鼓掌了。」說完,他就真的輕輕鼓起掌來,臉上的表情也似真的很佩服。



可許六卻早已絕望,只能無比羞愧又憤怒的喃喃道:「你為何不讓我死?」



公子羽隨手將匕首丟在桌上,淡然道:「對在下來說,之前的提議只是一件小事,根本不值得任何人賭上性命。況且許大夫你只不過想要用這種手段讓在下妥協,並沒有一開始就想要在下的性命,看在你尚有幾分猶豫愧疚的份上,在下也不會讓你死在我面前。」



「我……我這般對你,你竟可以原諒?」許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狐疑地看著公子羽,眉頭緊皺快要擰出水來。



公子羽沉吟片刻,神色首現沉重,緩緩說道:「倘若許大夫方才在事敗之後不是如此果決,而是向在下求饒的話,那你現在應該已經死了……」他話音一頓,目光中浮現出一抹詭譎,接著補充道:「但你不會是死在自己的刀下。在下的意思,許大夫可聽懂了?」



公子羽的語氣很平靜,但許六聽在耳裡,無神的眼瞳驟然一陣收縮,背脊再次湧起徹骨寒意,他恍惚間甚至感覺到自己的頭頂似乎早已懸著一口隨



時都會掉下來砍掉他腦袋的刀。



許六當然能聽懂公子羽的話,就憑公子羽方才電光石火間便輕易奪走自己手中匕首的手段,他若想要向自己出手,那自己根本用不著自裁。



許六倒吸一口涼氣,頓時汗出如漿。



公子羽見他如此神態,不由莞爾一笑,淡淡道:「許大夫製毒的手段還差些火候,所以你的毒對在下不起作用,在下的性命沒有受到威脅,自然也不會隨便動手殺人,況且在下也並不是喜歡隨便殺人的人。」



此刻的許六已經絲毫不會懷疑對方所說的話,因為看公子羽的神態,他就算已經連喝了兩杯毒酒,但他也絕不像是已經中了毒的人。



許六就像洩了氣的皮球,臉色極其複雜又難看的癱坐在椅子上。



「許大夫的手段雖然過激了些,但在下能夠理解。」公子羽手指輕輕敲著桌子,含笑道:「倘若沒有經此一事,在下又如何能看出許大夫是一個有勇有謀,處事果決之人呢?所以在下非但不會怪罪你,反而覺得很欣慰,因為在下的確沒有看錯人。」



許六額頭冷汗直冒,聞言更是五味雜陳,他臉皮陣白陣紅,十分尷尬地苦笑道:「事已至此,公子就別再打趣許某了,許某當真對不住公子……」說到最後,他竟有些哽咽。



公子羽一陣輕笑,擺了擺手,說道:「在下非是打趣,而是真心話。」他忽然又一嘆,搖頭道:「許大夫既然連殺人的膽子都有,卻為何如此反感在下的提議?莫非當真對在下連半點的信任都沒有麼?」



許六愕然抬頭,目中閃著茫然和壓抑的眼神。



公子羽苦笑道:「許大夫不必如此緊張,方才的事已經過了,你也不必介懷。在下一向喜歡交朋友,許大夫倘若不嫌棄,也大可將在下當作朋友,這樣我們就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好談一談。」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滿是真誠。可幾乎沒有人知道,公子羽一向獨來獨往,他根本沒有真正的朋友。



在認識和與他有交集以及特殊關係的人眼裡,公子羽眼似乎一向只在乎利益,沒有其他情感,他所關心的只有他感興趣的事,以及人與人之間的利害得失。



但此刻,許六卻從公子羽的眼裡看到了毫不掩飾的真誠,那種眼神讓許六心裡的愧疚越發深了,於是在不知不覺中,他之前的信念開始動搖。



見許六臉色陰晴不定目光閃爍,公子羽不由得又笑了笑,淡然道:「許大夫且放心,今晚之事除你我之外,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你也不必擔憂你的家人,在下雖自認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也絕不會做禍及家人的卑鄙之事。」



許六愕然一愣,隨即哆嗦著站起身,拱手躬身,哽咽著道:「公子不計前嫌以德報怨,許某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許大夫言重了。」公子羽輕輕一壓手,忽然微笑問道:「許大夫,難道在下真的是一個不值得你信任的人嗎?」



許六恢復了些許理智,小心翼翼的重新落座,聞言苦笑一聲,他看著公子羽,忽然嘆道:「公子既然能不計前嫌,許某也就不必拐彎抹角。許某之所以不敢輕易答應公子的提議,除了擔心其中有圈套之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許某其實根本不知道公子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所以……」他說到這裡便住了口,臉上極為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