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第78章 第 78 章










“拍電影入戲,是一種什麼狀態?”商邵毫無迂迴地問他。









柯嶼怔了一怔,想起應隱去拍了慄山的電影,心中瞭然。









他跟應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會三天兩頭聯絡,但她要借兩千萬,首先想到是跟他開口,而他也不會推辭。慄山當時為《雪融化是青》觀察過許多女演員,最終敲定應隱,有柯嶼推薦的一份工。應隱進組後,他們只聯繫過一兩次,他問她拍攝進展,她說一切都好,只是太冷。









柯嶼跟應隱交流過表演經驗與心得。他想了想,從表演方法論開始講述:“現在影視界,最流行的表演體系是方法派,方法派的技巧是“回憶情感”,也就是通過回憶自己的人生經驗,去挖掘出角色和演員本人相似的情緒,然後再轉換為自己正在演的角色。還有另外兩種是表現派和體驗派,但表現派已經過時,所以這裡不提。體驗派,是一種可以歸納出方法論,但實際上很難踐行、違背天性本能的表演方式。我跟應隱某些方面來說都屬於體驗派,但有所不同,我是自發的,被商陸點撥以後,才轉為自覺,但應隱是自覺的。”









柯嶼稍停了停,並不擔心對面的男人會聽不懂。他抽了口煙,繼續說:“方法派的第一要義,是‘表演時必須時刻活在角色裡’,而體驗派則是,我就是角色。因此用‘入戲’來表達我們的狀態,並不準確,對於體驗派演員來說,我就是戲,無論鏡頭有沒有對準我,我都在戲裡。比如,她這次要演的角色是個妓.女,如果是方法派的演員,她首先會找到自己與這個妓.女相似的人生經驗,比如被偷窺、被覬覦、被廉價對待、被潛規則,然後再投射進表演中。但體驗派去演,那麼我就是妓.女,我就是人盡可夫,我就是放蕩廉價。”









商邵沒有說話,但柯嶼知道他在認真地聽。









“如果演一份絕望的愛,方法派會找到自己曾經相似的時刻,但體驗派,這份絕望的愛,就是她正在經歷的。但是……”柯嶼遲疑了一下,煙在他指尖靜靜燃著:“有一點我不太確定,那就是她的表演方式裡,我認為是有方法派的痕跡的。她的表演裡揉合進了方法派的技巧,也就是說……如果她演的戲,跟她本人的狀態、經驗很接近,那麼就會是一種強化和疊加,她會更難區分出現實跟戲,因為她同時擁有角色的情感,也在喚醒自己的情感。”









柯嶼給自己倒了杯水,笑了笑:“不知道你有沒有被我繞進去?所以從某種層面來說,應隱拍戲要比我危險。如果她不想把自己私驗性的東西帶到表演裡,那麼她就必須做一種切割和區分。這種區分,等同在分血肉和筋絡,怎麼分?可是如果不做切割,那麼就是人戲不分,現實和戲交融,她會更看不清回來的路。對於我們來說,拍電影是‘生活在別處’,但是我知道,商陸就在攝影機後等我。只要一想到他在等我回去,我就會找到回去的路。”









透明水杯抵在他唇邊,月光搖晃其中,反射進柯嶼沉靜的雙眼。









“大哥,你是她回來的這條路嗎?”









他勾了勾唇:“她是一個很有職業心的演員,雖然年輕,但成就無與倫比,因為無與倫比,顯得好像這幾年在原地轉圈。幾年前,有一檔演技性的綜藝節目邀請她當四位帶隊老師之一,好跟另一個知名影后打擂臺,她拒絕了。要知道出品方給的價格是十二期八千萬,她多愛錢,但拒絕得眼也不眨,經紀人也沒逼成她。因為她認為這樣的綜藝有損她的演員生命,她在鏡頭前關於表演方法論的侃侃而談越多,她在電影裡‘應隱’的成分就越多,技巧的痕跡就越多,而留給角色的完整性就越少。”









因為柯嶼問了“你是她回來的這條路嗎”,商邵再上床時,夢境裡就出現了一條路。









但是這條路曲折空白,他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









是她不願回來,還是不覺得身後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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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羅西汀被從俊儀緊攥的掌心裡強行摳出來時,俊儀哭了。









小藥瓶被她攥得很熱,帶著汗溼,應隱用袖口仔仔細細地擦著,垂著臉半笑著說:“被你發現了啊。”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病了就吃藥咯。”









“你病了,還怎麼演戲?”









“這話說的,難道要我退組嗎?緹文投了這麼多錢,這裡面還有我自己的兩千萬呢,你想我又投資失敗啊?”她溫溫柔柔的,“何況吃藥和演戲也不衝突。”









“可是這是治抑鬱症的藥。”俊儀用手背揩眼淚。









“我去看了沈醫生,做了診斷,你該恭喜我,雙相變成抑鬱了,少了一頭,是不是好事?”









“不是這個道理。”俊儀一直哭,鼻腔酸得忍不住。









“我沒什麼問題,你看我好得很,演戲也不木。演完這個,我就休上一年半載的假,我帶你去玩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法國有個地方,叫la base,那裡停了很多帆船,我想去看一看。”









俊儀不住地搖頭:“我要告訴緹文,我要告訴慄山,你別想騙過我。”









“你告訴他們什麼?不要小題大做。就是你做事不靈光,我才不敢讓你發現。你要給我添麻煩?”









“慄山總說你入戲慢半拍,說你不看姜特,是不是因為吃這個藥?它會讓你遲鈍。”









“這個啊。”應隱被她問住,停頓一下,笑容寧靜:“我不想這麼快就忘記愛他的感覺。”









她的演戲方法太笨了,簡直像俊儀一樣不聰明。她既不想把愛商邵的經驗分給尹雪青,分給姜特,斑駁了它,獻祭了它,也不想徹徹底底體驗到尹雪青的人生裡,因為那樣,她就會徹底忘記商邵給她的感覺,當她出戏的那天,愛過商邵的應隱,早就死了很久了。









可是,她其實很想忘掉愛商邵的感覺。









她以為已經忘掉了,看山、看水的時候,她是尹雪青,可是看到姜特的時候,她總是應隱。她自己警戒著自己,不允許自己成為尹雪青。









她以為已經忘掉了,在聞見與他相似的味道時,她可以轉身走掉。









她笨拙地努力了這麼久,一個應隱想搶走商邵扔掉,另一個死死地抱著他,咬緊牙不願放手。能怎麼辦呢?總有一個要輸。只是現在,還不知道哪個會輸。









“俊儀,我好累啊。”應隱說,晃了晃藥瓶,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響:“好像藥快吃完了?該開一瓶新的了。”她喃喃地說,轉身往木屋走去。









還有四天過年。









在這個牧村裡,一切有關新年的氣息都是由劇組帶來的。製片主任羅思量讓人寄了許多春聯、福字、燈籠和年宵花過來。在這樣寒冷的地方,年宵花很喜慶,但是註定要凋謝的嬌豔。









電影電視拍攝時的場次安排,通常是出於經濟性的考量,譬如演員的檔期、機器和場地的租賃等等,但也會考慮到演員的表演狀態,一些狀態相似的戲,往往也會被安排在一起集中拍攝。









拍攝《雪融化是青》時,需要清場的激情戲就是遵循此理安排的。









拍過了第一場後,一連三場,應隱越來越嫻熟,姜特的眼神也越來越準確。她撫摸他健壯的身體,柔軟的手心自他胸肌流連至腰。她被他託抱在懷,舉起來壓在牆上,閉上眼仰起脖子。他們在點燃燭火的木屋裡翻滾,馬皮地毯在身下被滾皺,外面風靜雪停,他們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