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第78章 第 78 章










這些戲裡,都沒有吻。









吻是咒語,是隱喻,這些導演都剋制著不濫用。肢體的接觸可以大膽頻繁強烈,姜特甚至可以捂著她的臉,五指張開近乎要令她窒息,而身體作出兇狠撞擊的動作,可是他們不接吻。









慄山是特意的。帶接吻的肢體戲什麼時候拍?由他定奪。他定奪的標準是,應隱看向姜特的眼神裡,究竟還有沒有她自己。









他要她迷醉,要她迷離,要她毫無保留。









可以拍吻戲的那一天,只能是“應隱”真正墜落的那一天。從那一天、那一吻開始,之後,她的身體和靈魂裡將短暫地不再有“應隱”,而只有尹雪青。從此以後,被哈英的前妻窺探、被村民孤立、被混混調戲,她才可以的痛尹雪青所痛,驚尹雪青所驚,懼尹雪青所懼。









慄山的眼,看人是一把尺,誰的狀態差了一道縫隙,他都看得透,他都有耐心等,有方法磨,一雙蒼鷹般的目注視一切,一雙蒼鷹般的手設計一切。









一切該犧牲的,都是能犧牲的。仁慈,是最大的災難。









臘月二十九那天,收工,慄山給全劇組拜了年,通知明天拍到下午四點後大家一起過年。人散了以後,他單獨留下姜特和應隱,說:“明天拍吻戲。”









應隱怔了半晌,沒說什麼,點了下頭。









“拍完吻戲後,再返回來補上之前跳過的幾場曖昧戲。”慄山口吻平淡地安排:“你們現在看對方的眼神,都到位了。”









在鏡頭中,他們的眼神終於纏烈,躲不開,化不掉,在空氣中觸一下就輕顫,移開一分便思念。









應隱平靜地接受了他的判斷。









她要道別了,她身體裡死死抱著商邵的部分,要被丟掉了。她已經失去力量,精疲力竭,將要商邵一起被丟掉。









她會忘記愛他的感覺。









原來跟他告別的感覺是這樣的,並非那日在港·3上的平靜平和。那時,她還有十年,還在期待著十年後,時過境遷,她和他再會。









現在,沒有了。她不再期待十年以後,也不再期待見他。









應隱的手停在心口。那裡空空蕩蕩的,似有穿堂風。









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她問。









明天就是大年夜,小木屋裡也張燈結綵,俊儀下午剪了窗花,貼在總是霧濛濛的玻璃窗戶上和牆裙上。春聯和福字等到明天一早貼。









應隱卸掉了尹雪青的妝,換上了自己的衣服。那件綠色大衣,在德國時anna買給她的,像綠色的玫瑰。









換好,她撥了一個視頻出去。









手機震動,彈出視頻請求,那上面的名字陌生。



















商邵手中的菸灰撲簌落了。









原來人的心跳,在坐著的時候、在什麼也沒做的時候,竟也會突然快至一百八。









他料想她是喝醉了,深深地吸氣,屏成薄薄的一息慢慢地勻出後,他用平靜的臉色點了接通。









“商邵。”應隱叫他的名字,臉上帶著些微的笑意。









夜這麼濃,月光照著雪,雪反射著月光,將她洗淨鉛華的臉照得十分明亮。









“怎麼了?”









他有太多想問。他沒有別的可問。









唯有這一句,那麼安全。









“沒什麼,今天收工晚,明天一早六點開工,要拍到很晚。想到是過年,要跟你說新年快樂。”應隱一五一十地解釋著:“新年快樂,商先生。”









商邵勾了勾唇:“新年快樂。”









他的目光,會不會太貪婪?他剋制著自己的眼神,可是目光久久不願意挪開。









“新年快樂。”應隱又說了一遍,笑了起來:“你還好嗎?”









“我不太好。”









因為這一句,應隱一直微笑著的臉,險些落下淚來。









她堪堪忍住,像是被凍到了似的,吸了吸氣,“我也是。”









她自始至終地笑著,像個妹妹仔。









“我想問你要那個la base的地址,就是你停了帆船的地方,等我收了工,可以讓俊儀帶我去看一看。”









“我發給你。”商邵的指尖冰冷,莫名而細密地發起抖。









“應隱……”









他以為她想通了,即將回來。









“你還是老樣子。”應隱站不住了,在雪地裡蹲下身,如在edward遊艇上的那晚,她蹲在他的床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喜歡的他。









他的模樣還是很英俊,只是消瘦了些,看著更深沉了。穿著一件白襯衫,可見香港暖和。應隱都快忘記暖和的感覺了。他那麼溫雅貴重,注視她的目光溫柔依舊。想到第一次見他,他坐在邁巴赫的後座,側臉那麼沉默遙遠。那時候她怎麼敢想,他們會有故事?









很值了,這一生。









“工作還是很忙嗎?”她問。









“不忙,最近很空。”









“你應該好好休息。”









商邵點點頭,努力繃著平靜的面容上,眉頭輕蹙了一下:“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沒有,就是這部戲拍得比較難,有些累。”









應隱怕他多疑,再次深深地看了他最後一眼後,說:“導演突然叫我,我該說再見了。”她揮了揮手,兩側唇角抿得跟高:“拜拜,再會,商先生。”









她掛了電話,轉身回房間。俊儀和緹文都在羅思量那兒幫忙,應隱蹲下身,伏在床沿,用一支圓珠筆在一張並不正式的紙上寫著:









俊儀:









我的賬號密碼你都知道,交給應帆,給她養老。股票她不會玩,讓她不要玩。









還有兩張大額存單,存在中國銀行裡,加起來總共五百萬,贈予你,你好好生活。









不要為我難過,把我的骨灰帶到la base,地址在我手機裡,打開我跟商邵的聊天記錄,你會看到。你挑一個晴天,帶我去看一看那裡的船,有一艘叫“自由意志號”的龍骨帆船,繁體字。那是他二十歲存在那裡的夢想,讓我看到,把我灑在那裡。往後他來這裡,就有我陪他。









我死後,一定會上新聞,瞞不住他的。他問你什麼,你只要說,那段時間她很快樂。









請他好好生活,娶妻生子。說我喜歡rich,只是照顧不好它。









代我照顧好應帆,你父母待你不好,她會把你當親生女兒。









我這一生沒有遺憾,被他愛過是當中最好的事。我死後,會不會成為傳奇?你長命百歲,幫我看著。









寫完這些,她把紙折了一折、兩折,夾進那張香港寄過來的報紙裡,字跡親密地貼著那則煙花公告。









夾好後,她把報紙壓到枕頭底下,如常吃了藥,洗漱,上床安睡。明日還要早起,她不能水腫,也不能這幅面貌離開。









又做夢了。









夢裡欒花落盡,他帶著他的船出海,不知道他船上曾落過她的湮滅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