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戈 作品

208. 番外七 妖境日常03……


不過才聊了幾句,漆黑夜色已四合襲來。

小攤前統共只擺了三四張小桌,不少客人正站在一旁等候,傾風哪好意思一直佔著座位,便藉口說還要面見謝引暉,商議瑣事。

趙餘日聞言,面色陡然一白,連挽留的客套話都不敢多說,匆忙接過他們面前的碗筷,反催促著他們趕緊動身:“我這裡的事都無關緊要,趁目下時辰尚早,你二人快些趕去,免擾了先生休息。”

言語間戰戰兢兢,唯恐傾風二人得罪謝引暉,足以顯出後者在昌碣城內的威勢,甚至隱約更盛於昔年的犀渠。

不過當初謝引暉在危難時放下的兩句狂言,說要帶著那幫倒戈屈從的百姓一道赴死,想來也是震殺了不少人的膽氣。

加上一張雙目如電、凶神惡煞的莊肅面孔,以及雷厲風行、持正不阿的決絕手段,不過短短數月,其名已能叫寇亂平息,魍魎伏首,興風作亂者狐潛鼠伏。

百姓的畏懼也是敬仰多過於慌恐。

趙餘日堅持起身相送,一直到傾風二人走出街口,這才返身回去。

抵達城主府時,大門正巧關上,門外剛掛了燈,將兩尊石像照出模糊的重影。

傾風本也是不怎麼走正門的,懶得再驚擾旁人,領著林別敘直接從牆上翻了過去。

熟稔地繞到前廳,在迴廊上稍稍停步,偏過腦袋朝裡窺覷,發現謝引暉正在待客。

那青年剛剛離座,躬身行了一禮,還沒來得及開口,謝引暉便放下手中茶杯,說了一句:“坐下。”

青年立即腰背板正地坐了回去。兩手平放膝上,渾身肌肉繃緊,擺出一副極為恭敬的姿態。

縱然傾風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可以想象得出他此刻額角佈滿冷汗,心驚肉跳的拘謹模樣。怕是十隻狐狸扯著嗓子嘶吼,都喊不出他的一半悲憤之情。

謝引暉已是放柔了目光看他,無奈柳望松總低垂著視線不與他對視,他又為自己倒了杯茶,飄轉目光望向門口,聲線不自覺低沉下來,肅然道:“看什麼?進來。”

傾風快步衝進去,抬腿跺了下腳,驚得柳望松渾身一震。

青年還以為是什麼不要命的歹人敢來謝引暉面前放肆,就要豁出命去,一表自己忠誠,與賊人同歸於盡了。

兇惡抬頭,發現來者是傾風,又見對方表情中難掩揶揄,當即惱羞成怒,五官擠成一團,尖聲叫道:“陳傾風——!”

“是我。聽你這語氣,怎麼,如此想念我?”傾風笑得一臉欠揍,不正經地玩鬧一句,才朝著謝引暉招呼,“謝師叔。近來可好。”

謝引暉頷首,站起身來,聲調依舊沒什麼起伏,朝她伸出手,親切邀請道:“這麼晚才來?留下一道吃飯。”

“路上遇到個熟人,已經吃過,師叔還沒用飯嗎?”傾風憋著壞笑,偏過頭,故作詫異地對著柳望松道,“望松兄弟也沒吃飯吧?這麼晚了,不如陪我師叔一起?”

她這險惡之心昭然若揭,柳望松汗毛驟立, 憑著求生本能不假思索地道:“我吃過了!”

聲音太過高亮, 引得謝引暉古怪地看了過來。

柳望松舌頭與腦子一同打結,好不容易才扯出個笑容,中氣不足地解釋說:“多謝師叔款待,不過弟子確實是吃過晚飯才來的。”

他摸出身後長笛,捏得五指發白,看向後方的林別敘,如同見著江潮風濤中的救命繩索,喉結滾動著喊道:“別敘師兄……”

林別敘強忍著笑意為他開口道:“柳師弟既然吃過,謝師叔又豈會勉強?”

謝引暉靜默無聲。此時才發現這個溫恭自虛,與他對坐許久的青年,原來不是話少,是被他嚇得噤若寒蟬。

傾風突兀靠近過去,柳望松頓時有如驚弓之鳥地退了一步,險些撞到身後的椅子上。

傾風好笑地將他拉回來,問:“柳隨月呢?怎麼你兄妹二人沒在一起?”

柳望松哪有膽子在謝引暉面前閒聊,臉上帶著個苦兮兮的笑,壓低了嗓音道:“三腳……小妹與絕塵師兄,受師叔囑託,去往依北城處理一些賬務。”

謝引暉解釋說:“我在映蔚與平苼皆有產業,該到收賬的時節,無暇分身,託他們去依北為我清點賬冊。”

傾風腦子“嗡”的一聲,表情同柳望松一樣呆滯下來,謹慎問道:“有多少啊?”

“不算多。比不得映蔚。不過依北城這些年來的花銷用度,多是靠此支撐。”謝引暉說,“本是不便以人城的名義在外行商,依北百姓又實在貧寒,才借了幾個假身份,請狐主援手相助,開設了一些產業。”

傾風心潮激烈翻騰,再難平靜,嘴角抽動著,諂媚叫道:“謝師叔——!”

她小跑上前端起桌上已經半涼的茶水,殷勤送到謝引暉面前,衝著對方一陣憨笑。

謝引暉瞭然,接過茶盞,寬縱應承道:“你往後若是缺錢,自去刑妖司支取,讓他們算到我賬上便是。”

“謝師叔你太好了!”傾風感動得熱淚盈眶,拍著腿,忍不住與他告起狀來,“我此番要出遠門,我師父只給了我五兩碎銀,還囑託我要省著點花!我不過是扔了他一件破破爛爛的舊衣服,他便抄著竹杖罵我是個敗家子。我平素出門,窮得哪哪兒都叫人瞧不起,好生可憐啊。”

謝引暉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發出兩字平直的笑聲:“哈哈。”

柳望松:“……”

這笑聲到底什麼意思啊?

他是真的有點害怕。

謝引暉默默瞅向林別敘,這回的眼神連柳望松看出些不對勁來了。

可大師兄到底是大師兄,被傾風這委婉地潑了盆髒水,也未多作辯解,只風輕雲淡地一笑,朝著謝引暉略一頷首。

柳望松尚在揣摩數人之間的複雜關係,一顆剛落下的心隨著謝引暉一句話再次衝到了嗓子眼。

“這幾日你們都留在此地過夜,不必趕著回去。刑妖司裡沒有多餘的空房,這府中倒是還有幾間。我讓人給你們打掃出來。”刑妖司而今在建。選了幾座偏僻位置的無人老宅,計劃連成一塊。舊址上的屋舍大多老舊,能翻修的翻修,不能翻新的需推倒重建,可以住人的房間並不多。

又因招納了一批新弟子,是以有些擁擠。傾風今日又帶了群小孩兒過去,確實不好安排。

柳望松不敢明擺著搖頭,只好對傾風瘋狂轉動眼珠,大有她若不講道義,真要與她玉石俱焚的態度。

豈料傾風視而不見,欣然應允:“師叔好意怎可推卻?本也想厚著臉皮來叨擾師叔的。柳師弟說他也很高興。”

柳望松吐出一口濁氣,雙目緊閉,感覺命已去了半條。

傾風見他魂魄要飛到九霄天去,收起戲弄的惡趣味,問道:“你怕我師父嗎?”

柳望松帶著種心灰意懶的無畏,意志消沉地回道:“陳師叔平和近人,親厚風趣。我有什麼好害怕的?”

謝引暉彷彿聽了個笑話,接過話頭,唇畔緊抿道:“陳冀,平和近人?呵。”

柳望松一個激靈,感覺一股寒意順著腳底直竄腦門,爬過脊背時,將他手腳都給凍得陣陣發軟。

謝引暉眼睫半闔,回憶著道:“陳冀年輕時,稍不順心,便要拔劍相向,多數是我好言攔下。先生總勸他平心靜氣,多多修身養性。他那魔頭,沒掀翻了刑妖司,都屬手下留情。”

柳望松話已到了嘴邊,頭皮發麻,又沒出息地嚥了回去。

傾風笑說:“我是不知道當年往事。不過連我師父都說,謝師叔才是他們四兄弟裡脾氣最好的一個。不驕不躁,平易遜順,人人稱道是溫潤君子。從未見他與誰動過氣。只是在妖境這虎穴龍潭,少不得要展露些強橫手段,才能震住那幫邪祟。望松師弟,莫要聽信外面的那些傳言,只當謝師叔是個尋常的和藹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