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戈 作品

208. 番外七 妖境日常03……

柳望松心下自然清楚謝引暉為人寬厚清正,多日相處,從未聽他苛責偏待過任何人。只是面對這張凜不可犯的臉,也實在是難以與傳聞之中的謝二郎關聯起來。

謝引暉忽然提起舊事:“可惜未能親至少元山。”

“少元山上也沒師叔想的那麼熱鬧……哦不,是挺熱鬧的,狐狸一個就能吵得人耳朵生出繭來。師叔想知道經過,我可以事無鉅細地告訴您。”傾風笑道,“我與師父商量好了,等師叔這邊能抽出空來,一道去給馭空師叔送行。這回可不容您錯過。”

謝師叔眸光閃爍,唇畔的笑容也顯得沒那麼生硬了,點頭應道:“好!”

傾風推攘著他說:“快去吃飯吧謝師叔,我們與柳望松隨意聊聊。”

等確定謝引暉離開,聽不見幾人說話,柳望松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抬手一摸後背,全是冷汗。

他抓著長笛轉了一圈,怨悱地瞪向傾風道:“陳傾風——你怎麼比張虛遊那小子還無賴!”

傾風哂笑:“我還要說呢,你在京城不是自詡風流灑脫、清貴公子嗎?怎麼來了昌碣,成了個無能鼠輩。連話也說不利索。”柳望松坐回到位子上,一連灌了自己兩杯水,才感覺稍稍緩過勁來,自己也百思不解地嘀咕道:“我見掌刑師叔也沒這般害怕。難道是掌刑師叔還不夠兇悍嗎?可謝師叔的五官分明比他俊秀許多,除了表情冷淡些,還沒他霸道……”

傾風託著下巴深思道:“這樣說來,我初回見謝師叔,也有些發憷。但我見祿折衝還不害怕呢。”

林別敘見二人歪著腦袋、皺著眉頭認真思索,不由發笑道:“謝師叔的軀殼畢竟是尊大妖的木身。他控制不好身上的妖力,威壓四方,修為越是低微的修士,越是容易受他氣息壓制。若真換做不懂妖力的普通百姓,又好上許多。尤其柳師弟是青鳥的遺澤,對草木飛禽類的妖力尤為敏銳。”

柳望松拍了下掌,霎時間釋懷了。

修為比不過謝引暉而已,算什麼大事?

他慵懶往後一靠,架起條腿道:“我就說嘛,我柳望松豈是一個會迫於他人威勢的慫人?果然是身不由己。”

傾風叫他逗笑了,踹了腳他的椅子腿,坐到他邊上去,與他打聽起昌碣城的近況。

柳望松將這幾日的重要事務挑揀著說了一些。聊到口乾舌燥,虛握長笛,指著她說笑道:“陳傾風,當年你還說,你要帶我做富貴閒人,如今你身為劍主,我在昌碣,為你驅策,卻連腿都要跑斷了。”

傾風笑盈盈道:“那是我做劍主之前說的,當不得真。”

柳望松轉著長笛,哀怨呼道:“日子苦啊。”

長河之上明月如珠,清寒月色無聲散溢。

星河流轉的天幕下,一孤寂身影拎著個酒壺,縱身騰躍至如覆白霜的屋脊。

謝引暉斜過酒壺,給自己倒出一杯,對著人境的方向,寡淡無味地抿了一口。

酒水的香氣在高處呼嘯的冷風中頃刻飄散,他抬起頭,眺望遠處。天地在模糊光線中融成一色,猶如一片浩渺不見盡頭的平湖,星子如波光閃爍,愁雲恨雨皆倒映起來。

謝引暉斜過杯盞,往地上潑出兩杯,算是祭了黃泉裡的兩位故人。想起陳冀,胸膛微震,不由笑了一聲。

他與陳冀其實草草見過一面。

少元山一役過後,陳冀前來尋他。

謝引暉離不得昌碣城,刑妖司暫時也少不了陳冀。

因此兄弟二人僅坐在湖邊飲了一壺酒,聊了幾句話,待到天色初亮,便各自歸去。

雖知曉這些年陳冀的坎坷際遇,可真見到那兩鬢斑白、一臉蒼衰的老者,謝引暉實難將那句“大哥”叫出口。

只是失了神地看,想從對方的神色與眼眸中,找出分毫與當年那意氣青年的相似之處。

他還沒反應過來,陳冀先用竹杖敲了敲他的手臂跟腿腳,一幅勉強挑揀的嫌棄模樣,嘟囔道:“你這是什麼鬼樣?當初離開人境時,不是囂張得很嗎?我追你過去時,你臭著張鞋墊子那麼長的臉,沒好氣地同我說什麼,‘天道在妖境。’、‘你不懂。’。都滾蛋!老子怎麼不懂?你以為自己唸的書多就聰明?我看你蠢得很!”

他說著被勾起舊怨,真發起氣來,竹杖用力抽了他一下,冷哼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陳冀?當初還敢拿劍指著我,用白眼翻我,好哇,若不是我手下留情,顧念那麼一點兄弟情誼,我當時就已經把你削成兩半,埋到少元山堆肥了。哪容你那麼吆五喝六?我就說,你謝引暉,一輩子都只能做我二弟!你自己看看,看看,出了人境,便給人欺負得面目全非,嘖嘖,但凡拿出點當初對待我的傲慢排場來,哪至於淪落成這模樣?”

謝引暉不是很想與他爭辯,由著他罵,掀開酒壺的蓋子,又從袖口摸出一個杯子擲了過去。

陳冀接在手裡,搖頭晃腦地道:“你小子,當年總一臉笑嘻嘻地噁心人,現下臉動不了了,可真是報應。你怎麼不說話啊?我告訴你,我刑妖司裡也有個小子……哦,你該認識。林別敘那臭小子,他笑起來的表情是有你三分真傳。你該不是他妖境的半個師父吧?”

謝引暉給他倒酒,聞言也嗆了一句:“那你陳冀呢?當年吹噓說自己要做天下第一流的劍客,如今老得腿都邁不動了,只剩下一個嘴上厲害。”

陳冀瞪大眼,發現酒水快滿出去了,趕忙先喝了一口,續又拿腔捏調地奚落道:“看來謝公子在妖境,倒是學了一身陰陽怪氣的本事。我就說你小子不是個什麼好人,真該叫京城裡的那幫瞎子都開開眼。”

二人並排坐在岸邊。

兩個白瓷酒杯輕輕一碰,晃出些許水花,二人動作一致地仰頭,一飲而盡。

河面上流光徘徊。天如水,水如天。

陳冀五指敲擊著膝蓋,嘴裡哼著首不知名的小調,是年輕時從街頭歌女處聽來的曲子,如今已不記得半句詞,來來回回只重複著幾個音。

謝引暉沒有接腔,悶頭喝酒。

陳冀被迎面而來的夜風吹迷了眼,只感覺自己的身體也搖搖晃晃地飄在這斜月中,心間感慨叢生,停下哼唱,指著遠處的山頭道:“我在刑妖司住了段時間,倒是感覺越活越回去了。有時夜裡醒來,走到院裡,看著熟悉的劍閣樓臺,總以為你們走還在。沒事就要來敲我房門,煩人得不行。”

謝引暉說:“看來你真是老了。才總是半夜驚醒,回首往事。”

陳冀搶過酒壺,笑罵道:“你小子年輕。我不信你能睡得幾個好覺。”

謝引暉笑了笑,手中轉動著空酒杯,眼神空虛渺茫,懷念地道:“要說心境最為空明開闊的,還得是陳馭空。他這名字起得真好。確實腦袋空空,每日只想著要勝過你。提著把劍,追在你後頭跑。”

陳冀傲然大笑道:“當年刑妖司多數人妄圖能以劍勝我?想想而已。只他不死心,非來我手上找揍。”

謝引暉說:“陳氏的主家弟子,天賦卓絕,處處平順,未有受挫,偏偏被你壓上一頭。你還字字挑釁,每回見他都不說半句好話,故意羞辱與他,他自然咽不下這口氣。若你不去招惹,管你是什麼天下第一流,他豈會與你過不去?你分明是故意。”陳冀聽出他話裡的揶揄,坦誠道:“他小子那麼有錢,還前呼後擁的,我自然看不慣。尤其是他那幫狐朋狗友,都是什麼貨色?處處比不得我,又陰險狡詐,只敢在背地裡拿不入流的手段坑害我,又挑唆著陳馭空來找我的麻煩。我是想讓那傻小子看清楚他們的嘴臉,別遇上幾個對他曲意逢迎的人,就拿來當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