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齡 作品

第 73 章 押題(1)

 這些走哪兒說哪兒,喋喋不休的舉子入不了他的眼,但總有幾位士子雅人深致,比如荊州府解元顧鈺舟,廣東府解元長孫泓,江蘇府解元徐照真……讓沈持生出仰慕之心。

 但,這些如圭如璋的舉子,到了會試的時候多半是他的對手,他們之間必然要有一場較量。

 沈持挺慌的。

 他正隔著人群打量徐照真,那是一位二十歲出頭,爽朗清舉的青年才子……忽然左肩被人拍了下:“歸玉兄?”

 他一回頭,兩位身穿華服的慘綠少年笑吟吟地看著他:“想不到退思園一別這麼就又見面了。”

 “言念兄,允芳兄?”沈持驚喜道:“我昨日到了京城之後還曾想過昔日在退思園的同窗,沒想到在這兒遇到你們了。”

 這倆是京城人氏,一位是李頤,他字言念,另一位是賈嵐,字允芳,都是他在退思園時的同窗,一同學習過三載。

 “聽說你考中了秦州府解元,真是可喜可賀啊。”李頤說道。

 沈持忙道:“京城今科才子雲集,我自愧不如還來不及,言念兄可別再提什麼解元不解元的了。”

 “你當年在退思園最是勤奮,”賈嵐說道:“悟性又是上等,文章作的是實打實的好,秦州府解元實至名歸,不要妄自菲薄長滅自己志氣長別人威風啊歸玉兄。”

 沈持一笑:“不瞞允芳兄,此次桂榜之後不自量力赴京會試,我心裡實在是沒底。”

 李頤笑道:“歸玉兄你今年下場就對了,要是等上三年,你與京城解元林瑄林摯一同場,就要被比下去了。”

 京城桂榜解元林瑄的繼母不幸於前年冬天過世了,身為人子他要守孝三年,故而不能下場今年的春闈。

 林瑄。

 這個名字勾起了更多在退思園的回憶,那時王淵對林瑄的文章讚不絕口,還讓學生們去看他流傳出來的程文。

 沈持記憶猶新。

 “還是跟我們這些平庸之輩一道考好啊。”賈嵐開玩笑地道:“你看今年不定都是為了避開他呢。三年後的春闈,我瞧著是給他一人開的。”

 三人一起笑起來。

 “言念,允芳,你二人又在背後笑話我,”冷不丁一道聲音響起,來了位意氣飛揚十八-九歲的少年舉子,他看著沈持問:“這位是?”

 “摯一,”李頤說道:“他是秦州府解元沈持沈歸玉,也曾是王大儒的學生。”

 林瑄嗓的京腔音清晰有力:“失敬失敬。”

 沈持道:“當年先生曾讓我們讀過林解元的墨卷,就是十個在下也不及也,還請林解元多點撥才是。”

 林瑄笑起來眉目俊朗:“要我點撥也容易,不如沈解元你寓居京中,同我一道再讀三年書,三年後再下場應試如何?”

 沈持哈哈大笑起來:“若此科落榜,定赴林解元之約。”

 其他三人都知道他在說笑,一省的解元怎麼會在春闈中落榜,滑天下之大稽。

 賈嵐提議:“咱們去書市上走走?”他看著地上的影子漸漸變得又寬又短,快晌午了:“轉一圈便該回去讀書了。”

 今日出來的時間不短了。

 去書市。

 正合沈持的意,於是他跟著他們一塊兒往書市走。

 路過一處地方,他看見黑壓壓的一群人圍著,沒有人說話,只有時而傳出來的抽氣聲。

 沈持:“那邊是?”

 賈嵐說道:“是大理寺。”

 果見氣勢恢弘的一坐南朝北依“井”字排列的建築,據說京城衙門這種樣式的建築是禮儀的表現,沈持暫時還不懂這裡面的關聯。

 林瑄:“你初來京城恐不知道,大理寺少卿賀大人最喜在大理寺門口用刑,”他看了眼沈持:“沈解元要是覺得晦氣,咱們換條路繞過去吧?”

 沈持:“無妨,有你們給我壯膽,還好,走吧。”

 再走近了,見大理寺衙門上面懸著“斷獄”二字,前面有個小廣場,右邊豎了塊石頭,上面刻著“公生明”三個字,兩側則是衙門口的標配——兩個表情猙獰髮型時髦的大石獅子。

 一個待受刑的倒黴蛋趴在一張木凳上,他身板薄弱,看樣子這是要打板子?

 大理寺的門“吱呀”一聲,圍觀的百姓聽到動靜,忽然散去不少。

 沈持看見從裡面走出一名年紀輕,約摸不到三十歲穿緋袍的官員,他眼下有著深深的烏青,或許是近日沒有睡好的緣故,讓人望一眼覺得這人有躁鬱症——時而滿臉躁狂,時而又一身頹喪……就很不正常。

 “是大理寺少卿賀大人。”李頤對沈持說道:“老師的愛子。”

 賀俊之。

 沈持朝他看去,只見賀俊之走到受刑人面前,冷漠地從左看到右,又從右掃到左。

 “褪衣。”賀俊之的聲音從口中吐出來,如一把鋒利的刀,割破了周遭的寂靜,嚇得不遠處的幾隻鳥雀撲稜撲稜逃竄而去。

 沈持的耳朵似被紮了一般,他心想:奇怪,這賀大人的嗓音怎麼這般尖細。

 幾名衙役聞聲上前,走到受刑人身後,用剪刀粗暴地將受刑人身上的衣裳剝開。

 衣料凌亂地丟棄在地上。

 “聖上有旨,舒蘭慶等人誣告瀏國公,著即仗廷二十。”

 ……

 賀俊之的話音才落,林瑄用手蒙著他的眼睛便要把人拉走:“走吧,太血腥了。”

 賈嵐:“他一貫這樣的,不論誰到了他手上都拉出來在大庭廣眾之下受刑,有人受不了這種侮辱,哪怕只犯了小錯回去也自盡了。”

 “呸,酷吏。”李頤憤憤地說道:“老師怎麼會養出這種兒子。”

 “市面上還出了一本他發明的酷刑合集呢,”林瑄放開沈持說道:“光看著就嚇得人尿褲子呢。”

 什麼“驢駒拔撅”“仙人獻果”“甕中焦香”……讓人看著就毛骨悚然。

 不是人能幹出來的事情。

 賈嵐:“你當姓賀的是什麼好人呢。”

 “此人當年為了與賀氏劃清界限,”他說道:“發誓終身不娶,還動手把自個兒……,誓要讓他賀家的血脈斷了。”

 當年賀俊之是撫州知府賀世儀兒子的事情被揭開後,他不為賀家喊冤,反在朝堂上痛陳賀家的罪,說雖誅其九族亦不能彌補當年河道決堤四十萬人喪命之罪,說完他以身上流著賀氏的血為奇恥大辱,就要一頭撞死在朝柱上謝罪。

 皇帝蕭敏說道:“朕早知你是賀家子,朕和太傅都不在意,愛卿又何必在意幾句風言風語。”

 要是在意,就不會讓他考功名做官了。

 儘管皇帝大度地安撫了他,賀俊之回去後還是對自己下了狠手,把自己弄廢了,雖說他不像閹人那樣缺件物兒,但此生於子嗣上是無望了。

 皇帝聽說後覺得此人是個狠人堪作一把快刀用,趁手,因而越發看重他,賀俊之於是一路飛黃騰達,二十多歲便當上大理寺卿。

 沈持聽得脊背發冷:“……”怪不得賀俊之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個正常的男子,絲毫沒有雄渾之氣。

 走遠了他問:“卻不知受刑的舒蘭慶是什麼人?”

 “為何方才咱們未聽到他一聲呼叫或者喊冤?”

 看體型,是個瘦弱的年輕人,極有骨氣板子打在身上一聲不吭,也不知扛不扛的過去。

 “唉,”李頤搖了搖頭:“他呀,舒二郎和咱們一樣,是位舉子。”還是一位家底不算薄的京城世家公子。

 如果家裡沒出事,這次應當和他們一樣下場今科的會試了。

 沈持大驚:“怎會落到這般田地?”

 “哎呀,還不是因為他妹子舒五娘嫁錯了人。”賈嵐嘆氣道:“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等考完春闈,你還好奇的話我詳細同你說說。”

 “不用等,咱這不是去書市嗎?”林瑄說道:“到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