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齡 作品

第 112 章 “革除他舉人的功...


 十二月二十一日,民間祭灶君的前兩天,沈持一家抵達京城的城門外。挑開簾子看到巍峨高大的京城城樓,他心中倏然生出敬畏,凝視著冬日肅殺的天空,想到這繁華無比的京城裡,藏著數不清的爭鬥與權衡,還有各路見不得人的陰謀,忽然一陣北風撲進來,吹到臉上如刀割一般,在古代,似乎離權力中樞越近的地方,寒冷和陰影也越多。

 在這裡,一旦鬥起來你死我活,常常是贏家通吃,輸家通賠。

 進城之前,依舊沒有孟度的消息,沈持默然良久說道:“爹,娘,阿月,你們先進城,之後到秦州會館暫時在那裡等我,我辦件事很快過去找你們。”

 在當朝,各省的會館除了春闈招待趕考的士子外,平日也會接待同鄉的投宿。

 “趙大哥,”他又對趙蟾桂說道:“你不用跟著我,跟著去秦州會館吧,替我照顧一下我爹孃和阿月。”趙蟾桂抿著嘴說道:“好的,大人。”

 他知道沈持可能要辦事去了。

 沈煌聽了說道:“阿池,你至少要告訴我們你要去哪裡?”萬一之後沈持沒回去,他也好知道去哪裡找人。

 沈持笑道:“爹,我去找獬豸書肆的潘掌櫃結一下先前的潤筆費好叫咱們安家,而後呀,”他看了一眼沈月:“讓他給引薦一位京城名醫,再給阿月瞧瞧。”

 其實他說的去找潘掌櫃要錢是假,誰知道《雅蟲》後來還有沒有銷路,踏入京城之後,暫且找個地方靜一靜,做下最後的覆盤才是真。一路上思來想去的,或許去獬豸書肆最穩妥,一來那地方不算十分起眼,或許能叫他暫時拖延在京城露面的時間,再細細思量孟夫子的事有無遺漏之處,二要取一些潤筆費安家,此話也不算虛。

 沈煌和朱氏對視一眼,原以為兒子要去為孟度的事奔走,與那個姓賀的酷吏周旋,沒想到竟是自家的事,他們各自鬆了口氣,儘管心中隱隱覺得沒這麼簡單,兒子不是那麼涼薄之人,不會放著孟夫子不管:“阿池,你快去快回啊。”

 沈月仰起臉,似乎在說:哥,你當心些啊。另外,我又讓你受累了。

 沈持:“沒事的阿月。快去吧。”

 他看著爹孃欲言又止的憂愁面色,又跟沈煌夫婦說道:“兒子最晚明日就回去。”

 明日他要向宮中遞奏摺請求面聖覆命,沒有再不露面的道理。

 沈持最後又做了假設:如果大理寺抓走孟度羅織罪名真是衝著他來的,那麼只要他明日他一在秦州會館露面,他們就該找上門了。

 倘若他俯首聽命呢,也許他們就放了孟度,要是他生出反骨呢,人家手裡捏著籌碼繼續要挾,直到他就範為止。

 亦或,魚死網破。

 這是沈持最傾向的預判,不過不到最後,他也不敢說後續完全會是這麼個走向。

 因而還要給自己留出最後的時間,再細細琢磨一番。

 說完,他獨自一人從馬車裡下來,目送著家人先進了城門行於車水馬龍,而後深吸口氣,大步走進京城。

 入城後,沈持立即僱了輛馬車,一點兒都不耽擱,直接到獬豸書肆去。

 到了地方,他遞進去帖子,很快潘掌櫃就從裡頭出來了,看見他狠狠地打量一遍,一團和氣的臉笑起來帶著財氣:“沈大人還是年少俊美,一如杏榜春風得意看遍長安花之時啊。”

 西南多雨,讓沈持的臉捂得越發面色如玉,似上好的細瓷,除了眼下泛青之外,找不到一絲瑕疵。

 就連當年自詡美男子的賀俊之,那會兒他還叫王俊之,少年時也難及他七分的風采。

 沈持:“潘掌櫃也是越發財氣燻人了。發大財了吧?”

 潘掌櫃笑得更開心:“沒有比沈大人更會說話的了,快,沈大人,話。”

 二人進屋後賓主落座,少不了一通寒暄,潘掌櫃說道:“沈大人的《雅蟲》到了七月份的時候賣得很好,許多人按照書中寫的給蟈蟈點藥,皆不能成功,都盼著大人回來帶著咱們玩兒個稀罕呢。”

 沈持攤手笑道:“看來在下回來的不是時候,當等到明年夏末初秋再回京。”

 潘掌櫃又笑。

 過了片刻。

 “按照大人說的,”他給沈持斟了一杯熱茶讓他暖手:“《雅蟲》一書賣出的銀兩刨去先前支付給大人的潤筆費,咱們五五分,您的那份呀,統共有百又六十七兩銀子。在下都給您算好賬存著呢,一直在打聽您何時進京呢。”

 沈持沒想到能這麼暢銷,自然流露出

幾分驚喜:“多謝潘掌櫃,說真的,我這一家老小來了要安置,還真是需要一筆銀兩呢,潘掌櫃真是雪中送炭,多謝了。”

 好像自己當真是來分錢的。

 潘掌櫃:“沈大人客氣了,要是買宅子置辦產業有需要的,隨時吩咐在下。”

 “喲,這件事還真要麻煩潘掌櫃了。”沈持笑道:“麻煩您給問著點兒,這會兒誰家的宅子出租,至少要個兩進院的。”

 “有什麼麻煩的,”潘掌櫃說道:“在下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認識的人多,這事兒包在下身上了。”

 “只要明年秋季,沈大人給咱們弄只會‘憨叫’的蟈蟈來開開眼就成。”

 沈持:“莫說一隻,一串都行。”

 潘掌櫃哈哈大笑。

 沈持低頭喝茶,也不說話,就那樣靜靜地坐著。

 前一陣子,潘掌櫃聽說了大理寺抓走孟度的事情,京城有人起初不曉得賀俊之發什麼瘋,從偏遠之地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孟舉人做什麼,後道:“這孟度啊,是三十多年前御史孟朝的兒子,是新科狀元郎沈大人的啟蒙夫子……”

 傳開之後,他們都說接下來有好戲看了,有恨透了賀俊之的書生們已經準備好紙和筆,打算寫本《狀元郎救夫子》的催淚話本了。

 此刻沈持就在眼前,潘掌櫃也好奇,心道,沈大人一進京不去為你老師奔波,反倒先到這裡打探消息吧,他坐這麼久了也不開口……終於忍不住拐彎抹角地問:“沈大人夜裡沒睡好吧?離這裡不遠的歐陽大夫,開安神藥特別管用,在下曾有一段時日不安寢,喝了他一副藥當晚睡得被抬走都不曉得,大人若是需要,在下帶大人也去開一副來。”

 “在下倒不需要,”沈持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卻只當不知,笑了笑說道:“不過我正在尋求神醫呢,潘掌櫃可否舉薦一位,能治啞病的?”

 潘掌櫃驚問:“喲,誰得的?”還沒聽說過京城有誰能讓啞巴開口說話的呢。

 沈持痛心地說道:“是舍妹。”

 潘掌櫃的眼神瞬間變得同情起來:“令妹多大了?”

 沈持:“十四。”

 “哎喲,那是要趕緊治,”潘掌櫃數著京城名醫:“齊大夫,黃大夫,侯大夫……齊大夫擅長小兒夜啼哭,黃大夫能治丈夫不舉……”

 沈持:“……”最後聽著一位叫孫高的大夫還不錯,他道:“這位孫大夫,找他看病的人多嗎?”

 “多了去了,”潘掌櫃說道:“只是孫大夫一日才看三十個病號,沈大人要是想找他,難嘍,頭一天晚上就得去醫館排隊領號,放到三十號就不放了,又要等次日再來……”

 每日找孫高看病的人太多了,且他只看三十個病號,看完後說什麼都不會再開藥方了,要等到第二天。

 沈持:“……”

 要不他一會兒去孫家醫館排個隊吧。

 外間有兩人來書肆淘書,口中似乎正在聊京城中發生的事情:“……陛下要給七皇子找老師,不知落在誰的頭上。”

 他們說的七皇子是後宮寵妃周淑妃生的兒子,叫蕭承彧。

 “定是要翰林出身的,”一人說道:“還要出身、樣貌、品德……樣樣都好才行。”

 ……

 沈持聽他們聊得越發興起,抬眼給潘掌櫃使了個眼神,提醒事涉皇家宮闈,宜粗不宜細,不要再深說下去了。

 潘掌櫃賊精,一下子心領神會,到起身出來掃了一眼,輕輕噓了聲:“二位,找什麼書呀?”

 二人被他這麼一問,也自知失言多話,忙轉了話題,說起京城中翰林出身的薛漵前陣子寫了首詩,“微風搖庭樹,細雪下簾隙。……不見楊柳春,徒看桂枝白。1……”

 一人說道:“這句‘不見楊柳春,徒看桂枝白。’實在是傳神,京城都在傳唱呢。”

 另外一人說道:“可不是嘛,這句是真好,京城老婦都能吟了呢……”

 沈持在裡頭隔著珠簾聽了也覺得好,心道:薛漵確實有才。

 他們又滔滔不絕地說道:“徐探花作詩也不錯呢,但聽說沈狀元郎似不太擅長,未聽有名句傳世……”

 沈持:“……”

 這算不算飛來一箭扎心了。

 潘掌櫃聽見笑著安慰沈持:“沈大人萬不要放在心上,我朝以文章取士,詩詞不過錦上添花,有也罷無也罷都是小事情。”

 沈持一笑:“在下日後必刻苦學詩,就不信做不出一首好詩來。”


 潘掌櫃在心中說道:年輕人到底氣盛,嘴上卻道:“在下等著沈大人的好詩。”

 沈持一口一口喝著熱茶,暖意融融,閒著無事與潘掌櫃隨意聊著:“京城的大人們,都有拿得出手的名詩?”

 “歷年進士及第,翰林出身的大人,”潘掌櫃說道:“都有。”

 沈持:“……”

 敢情以後別人提起來,就差他了。

 潘掌櫃趁機推銷起他家的書來:“咱家專門有一本詩集,裡頭蒐集的全是翰林出身的大人們的詩詞,大人要瞧瞧嗎?”

 沈持只是想打發時間,靜觀大理寺的動靜,於是說道:“請潘掌櫃找一本給在下拜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