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下官可以給賀大...
他被關進刑獄後,從未有人聽到過他大呼,甚至連小叫都沒有。君子風骨何等直衝霄漢,連獄卒都要敬他三分。
然而從前日開始,他開始絕食,滴水不進,已無生志,是以愈發無所畏懼了。讓賀俊之無比頭疼。
孟度聽見聲音費力地張開雙眼,眼神落在沈持身上一瞬,極是驚愕,而後輕微搖頭:不要管我。
他不會拖累沈持太久,也就這兩三天了。
沈持調開視線。
“孟度一直不肯開口認罪,”賀俊之看了一眼師生二人,勾著唇淡笑:“那麼今日,沈大人就陪本官好好審一審,看看他的嘴究竟有多硬。”
說完,他看著大甕之下熊熊燃燒的火焰。
一口無法形容的東西涌到喉嚨,被沈持狠命地壓著嚥下去,他眸
子從冷清變得赤紅,他微垂眼皮,遮掩住不適,淡聲說道:“秦始皇焚書之事,後來人沒有為他辯駁的全是唾罵,孟夫子字‘遵書’,賀大人確定要效仿嗎?”
孟度字遵書,把他架到火上去烤,說“焚書”還怪恰當的。
賀俊之:“……”
凝重,停滯。
好一頂“焚書”的帽子。
是啊,孟度是個讀書人舉子,他要是今日烤了他,或許明日他就會得個“焚書大理寺卿”的外號,這麼浮誇的名頭傳出去,要與天下的讀書人撕破臉,少不得惹來無窮無盡的口誅筆伐。
麻煩至極。
賀俊之不敢戴。
“哈哈哈哈,”他忽然大笑起道:“賀某何德何能敢‘焚書’,同沈大人開個玩笑罷了。”
沈持聽後眼前一黑,眼看著就要暈倒,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力支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竟很快又站穩了。
他走近賀俊之,用出我口入你耳的音量說道:“下官可以給賀大人指一條生路,之後亦可為賀大人收拾大理寺的爛攤子,夠換孟夫子一命嗎?”
言下之意是我可以接手大理寺的爛攤子,保你全身而退,你幹不幹吧。
這正是賀俊之想要的。
“生路?”他半挑眉頭,回味著他的話,放聲大笑:“沈大人好大的口氣。”
沈持無奈地笑了笑說道:“賀大人不信下官能做到?”
“信六七分吧,”賀俊之大笑,他往孟度那邊看了一眼:“沈大人請自便。”
“本官還欠沈大人一頓飯,”他說道:“明日,本官在鳳元樓候著沈大人。”
生路。
他很想聽聽沈持會給他指一條怎樣的生路。
沈持拱拱手。
他轉身走到孟度面前作一深揖:“夫子,學生來晚了。”
此時孟度已虛弱到說不出話來。
沈持抬臂解開孟度頭上滿是血汙的髮帶,擲在地上,用手指為他的夫子攏了攏頭髮挽起來,一邊做這些事一邊落淚:“都是學生不好,害夫子被連累。”
他俯下身去,兩個獄卒很有眼色地過來把孟度架起來放在沈持背上,他緩緩起身,最後看了一眼賀俊之:“賀大人,告辭。”
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三國》諸葛亮的《便宜十六策·賞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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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乾淨的冬日陽光從窗戶透進道:“回陛下,微臣看到陛下將七殿下抱在膝上,不由得想起微臣幼時也曾這般被一人放在膝頭,他握著微臣的手,教微臣在紙上寫下一撇一捺,那人與微臣雖不是父子,卻情同父子……”
說到這裡,他悲不自禁,悽然淚下。
“沈大人說的那個人,”皇帝蕭敏還未開口,七皇子蕭承彧瞪圓了眼睛問:“不是你爹,那是誰?”
“回殿下的話,”沈持說道:“是微臣的老師。”
他的話音甫落,皇帝蕭敏的手指輕輕在御案上叩擊一下,心緒也隨之飄到三十多年前,彼時先皇蕭似妃嬪子女眾多,他雖貴為皇后韋氏的養子,但帝后僅僅是你帝我後,早沒了夫妻之恩愛,先皇極少踏足韋氏宮中,他也不常見到父皇,那時能讓他牽衣袖的,唯有他的老師王淵……
些許動情。
“沈大人的老師……”蕭承彧從皇帝的腿上爬下來,整了整衣袍問:“你見不到他了嗎?”
不然怎麼會哭得這麼傷心。
“是,七殿下,”沈持又叩首:“微臣的老師如今是待罪之身,被關押在大理寺的刑獄中,微臣無法與他見面。”
蕭承彧昂起臉看著皇帝蕭敏:“父皇,沈大
人的老師犯了什麼罪?他為何被關起來?”
他這一問把皇帝給問住了,蕭敏沉聲說道:“朕還未聽賀愛卿提起過。”
大理寺還未就孟度一案上摺子稟明此事。
“父皇,”蕭承彧走到階下,大理寺並沒有查出沈大人的老師犯了什麼過錯,是嗎?”
“不知刑罰所加,又教別人如何畏懼刑獄呢?”
未等皇帝蕭敏開口,薛漵和徐照真聽了一齊讚道:“七殿真聰慧過人,敏而好學啊。”
作為父親,誰聽到別人誇自家兒子都會高興,蕭敏說道:“承彧已與三位大人見過面了,父皇還有事要同他們相商,回你母妃那裡玩去吧。”
說完他示意丁吉喚來乳母等人將蕭承彧接走。
蕭承彧對著皇帝、三位翰林施了一禮,而後深深地看了沈持一眼,意猶未盡地從上書房出去。
蕭敏:皇兒同朕一樣,中意的是沈歸玉,吾兒類我,心甚慰。
選侍講學士之事有了著落,他隨意問了薛、徐二人幾句翰林院修書之事,便打發二人退下:“二位愛卿當懷仁心,當勤政,當與朕一道常思慮如何養百姓,致太平。”
“微臣謹記陛下教誨,”薛、徐二人再叩首:“必竭盡全力,不敢絲毫怠慢國事百姓事。”
他倆人退下後,只留皇帝蕭敏和沈持君臣二人。
沈持依舊長跪不起,蕭敏:“沈愛卿是想求朕赦免你的老師嗎?”
“回陛下,”沈持答道:“微臣不敢幹預刑獄之事,微臣是向求陛下開恩,讓微臣與老師見上一面。”
蕭敏看著他說道:“恩,既然孟度還未有確鑿罪名,尚算不得罪人,朕準你此事。”
他心道:你不求朕開恩赦免孟度,看來是有別的法子讓大理寺乖乖放人,朕拭目以待,看看你究竟如何與賀愛卿過招。
你們二人,又是誰棋高一招。
……
沈持謝恩。
“沈愛卿,”皇帝又說道:“你此次隨工部在黔州府開礦一事朕已知曉十分,不必再說,唯有你暫代黔州知府,為朕經略一方的事在奏摺中無法詳述,可否說說?”
沈持對此早做了周詳的準備,他把從上任頭一天到完全移交給周大珏,在黔州知府任上的事張本繼末地回稟一遍:“微臣走馬觀花,三個月來作為有限,辜負陛下拔擢栽培之隆恩,請陛下恕罪。”
“欸,沈愛卿自謙了,”蕭敏說道:“朕前幾日看到銅仁縣縣令唐注所上奏的帖子,他在奏摺中說,黔地流行一種硃砂髮簪,男女皆愛用,他們呼此簪為‘沈公簪’,說是沈愛卿發明並留給黔地工匠和百姓的一碗飯,不少人得以用來餬口,並感念沈愛卿的政績……朕看了心裡頭高興,朕沒有用錯人啊。”
沈持:“為陛下盡忠,憂百姓之憂,是微臣的本分。”
“沈愛卿的功勞朕記下了,賞絹一匹,”蕭敏從龍椅上起身踱了兩步:“朕已準你見孟度一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