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齡 作品

第 115 章 “下官可以給賀大...


 一縷乾淨的冬日陽光從窗戶透進道:“回陛下,微臣看到陛下將七殿下抱在膝上,不由得想起微臣幼時也曾這般被一人放在膝頭,他握著微臣的手,教微臣在紙上寫下一撇一捺,那人與微臣雖不是父子,卻情同父子……”

 說到這裡,他悲不自禁,悽然淚下。

 “沈大人說的那個人,”皇帝蕭敏還未開口,七皇子蕭承彧瞪圓了眼睛問:“不是你爹,那是誰?”

 “回殿下的話,”沈持說道:“是微臣的老師。”

 他的話音甫落,皇帝蕭敏的手指輕輕在御案上叩擊一下,心緒也隨之飄到三十多年前,彼時先皇蕭似妃嬪子女眾多,他雖貴為皇后韋氏的養子,但帝后僅僅是你帝我後,早沒了夫妻之恩愛,先皇極少踏足韋氏宮中,他也不常見到父皇,那時能讓他牽衣袖的,唯有他的老師王淵……

 些許動情。

 “沈大人的老師……”蕭承彧從皇帝的腿上爬下來,整了整衣袍問:“你見不到他了嗎?”

 不然怎麼會哭得這麼傷心。

 “是,七殿下,”沈持又叩首:“微臣的老師如今是待罪之身,被關押在大理寺的刑獄中,微臣無法與他見面。”

 蕭承彧昂起臉看著皇帝蕭敏:“父皇,沈大人的老師犯了什麼罪?他為何被關起來?”

 他這一問把皇帝給問住了,蕭敏沉聲說道:“朕還未聽賀愛卿提起過。”

 大理寺還未就孟度一案上摺子稟明此事。

 “父皇,”蕭承彧走到階下,大理寺並沒有查出沈大人的老師犯了什麼過錯,是嗎?”

 “不知刑罰所加,又教別人如何畏懼刑獄呢?”

 未等皇帝蕭敏開口,薛漵和徐照真聽了一齊讚道:“七殿真聰慧過人,敏而好學啊。”

 作為父親,誰聽到別人誇自家兒子都會高興,蕭敏說道:“承彧已與三位大人見過面了,父皇還有事要同他們相商,回你母妃那裡玩去吧。”

 說完他示意丁吉喚來乳母等人將蕭承彧接走。

 蕭承彧對著皇帝、三位翰林施了一禮,而後深深地看了沈持一眼,意猶未盡地從上書房出去。

 蕭敏:皇兒同朕一樣,中意的是沈歸玉,吾兒類我,心甚慰。

 選侍講學士之事有了著落,他隨意問了薛、徐二人幾句翰林院修書之事,便打發二人退下:“二位愛卿當懷仁心,當勤政,當與朕一道常思慮如何養百姓,致太平。”

 “微臣謹記陛下教誨,”薛、徐二人再叩首:“必竭盡全力,不敢絲毫怠慢國事百姓事。”

 他倆人退下後,只留皇帝蕭敏和沈持君臣二人。

 沈持依舊長跪不起,蕭敏:“沈愛卿是想求朕赦免你的老師嗎?”

 “回陛下,”沈持答道:“微臣不敢幹預刑獄之事,微臣是向求陛下開恩,讓微臣與老師見上一面。”

 蕭敏看著他說道:“恩,既然孟度還未有確鑿罪名,尚算不得罪人,朕準你此事。”

 他心道:你不求朕開恩赦免孟度,看來是有別的法子讓大理寺乖乖放人,朕拭目以待,看看你究竟如何與賀愛卿過招。

 你們二人,又是誰棋高一招。

 ……

 沈持謝恩。

 “沈愛卿,”皇帝又說道:“你此次隨工部在黔州府開礦一事朕已知曉十分,不必再說,唯有你暫代黔州知府,為朕經略一方的事在奏摺中無法詳述,可否說說?”

 沈持對此早做了周詳的準備,他把從上任頭一天到完全移交給周大珏,在黔州知府任上的事張本繼末地回稟一遍:“微臣走馬觀花,三個月來作為有限,辜負陛下拔擢栽培之隆恩,請陛下恕罪。”

 “欸,沈愛卿自謙了,”蕭敏說道:“朕前幾日看到銅仁縣縣令唐注所上奏的帖子,他在奏摺中說,黔地流行一種硃砂髮簪,男女皆愛用,他們呼此簪為‘沈公簪’,說是沈愛卿發明並留給黔地工匠和百姓的一碗飯,不少人得以用來餬口,並感念沈愛卿的政績……朕看了心裡頭高興,朕沒有用錯人啊。”

 沈持:“為陛下盡忠,憂百姓之憂,是微臣的本分。”

 “沈愛卿的功勞朕記下了,賞絹一匹,”蕭敏從龍椅上起身踱了兩步:“朕已準你見孟度一面,去吧。”

 “謝陛下隆恩。”沈持再施禮,從上書房退出。

 今日漫天飛雪。從上書房出來,時近晌午,落雪完全覆蓋的街道巷閭,眼底皆白茫茫一片。

 太監丁逢一路將他送

出東華門外,臨告辭時笑道:“老奴給沈大人道喜了,今日真是可喜可賀啊。”

 沈持:“……”

 喜……何喜……哦,對,今日他不僅僅是進宮覆命,還參與了競選七皇子蕭承彧的侍講學士,且看樣子,那孩子是有意於自己的。

 七皇子也是個頂好的孩子。

 但直覺告訴他,這事成不了。

 薛漵是如今才有才子之名的嗎?顯然不是,前幾日翻閱《翰林詩集》時,沈持無意中發現這本書的編者在薛漵詩的下面寫道,此人一直是江南才子中最擅作詩的,有“小王維”的稱號,對他的推崇溢滿紙上。

 可見薛漵早有才名,那麼為何春闈期間都未曾如此炙手可熱,眼下卻偏偏在給七皇子蕭承彧選侍讀學士的時候忽然聲名大噪呢。

 大抵可以說,周淑妃和周家早看中了祖上出過兩任相爺,出身極清貴的薛漵,而不是沈持,他們早動手運作此事了,花落到他頭上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沈持不是很在意。

 畢竟昭帝才四十多歲,既沒有年老昏聵,也沒有嗑*藥成性,一時半會兒的還讓不出龍椅為時過早了。

 他忽然有種秀女進宮選秀被撂牌子,準允其出宮回家的快意,呵。

 ……

 不再去想這件事,沈持直奔大理寺。

 在進去之前,他的心一跳一跳地發疼。

 昨日他給賀俊之遞了帖子,因而他一出現在大理寺門前,便有人跑著去通報。

 聽到沈持到道:“來的這麼巧,那就請他來地牢與本官一塊兒審案吧。”

 “另外,上一壺好茶來招待沈大人。”

 翁泉應聲:“是,賀大人。”便去迎沈持。

 “喲,沈大人來了,”翁泉走到大理寺門口,笑著打量沈持一眼:“賀大人正在牢房審案子呢,請隨下官來吧。”

 沈持:“翁大人,下官奉陛下之命來見孟夫子一面,還請翁大人轉告賀大人。”

 “巧了,沈大人要見的賀大人與孟夫子同在地牢裡,”翁泉聽聞他討了皇帝的示下來見孟度,眼皮一跳:“沈大人請吧。”

 沈持只好跟隨他前往地牢之中。

 還未進去,在門口處便聞到一股皮肉被燒焦的味道,他在一瞬的窒息中又險些吐出來,最後是拖著腳步走進去的。

 常年不見天日的地牢之內,生著一堆火,上面架著一個大甕,裡面一人裝著一個披頭散髮的犯人,如瘋似狂地跳著腳喊饒命,聲音刺激得人管不住自己的雙手恨不得立刻戳瞎雙眼弄聾雙耳,只求看不見聽不見這慘狀……

 沈持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賀俊之,抬手執禮道:“下官來的不巧,打擾賀大人辦案了。”

 “沈大人,”賀俊之見到他來,擺擺手,讓人把大甕中正在被炙烤的犯人提出來拖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來了?請坐。”

 “賀大人,”沈持立著不動:“下官奉陛下之命來見一見孟夫子,還望賀大人通融。”

 賀俊之揣摩幾遍“奉陛下之命”幾個字的分量,聲音輕得不能再輕:“要不說沈大人來的巧呢?本官下一個要審的,正是孟度,沈大人的孟夫子,剛好叫沈大人見他一面。”

 “來人,去把孟度帶過來。”

 沈持在心中罵了他一句“瘋子”。

 不一會兒,耳邊傳來沉悶的腳鏈聲,他用眼角的餘光掃過去,只見孟度被兩個獄卒押了過來,孟夫子席地而坐,瘦骨嶙峋的手看似鬆弛地放在膝蓋上,往日光潔乾淨的指甲卻發紫發黑,他閉著眼睛,鬢角幾綹枯如干草的鬢髮凌亂——他的嘴唇乾裂發白,沒有半分血色,看著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