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齡 作品

第 118 章 蒼鷹。

 有三十四人左右。

 皆是同年,沈持一來便被他們團團圍住,其中還有他在退思園時的同窗李頤和賈嵐,紛紛問道:“歸玉兄,這次回來,要在翰林院清閒上一陣子了吧。”

 沈持道:“或許吧。”

 眼下看是這樣的。

 “甚好,甚好,”賈嵐說道:“前陣子你寫了《開礦奏疏》的摺子給陛下,不多久送到了咱們翰林院來,咱們正著手完善本朝的開礦實錄呢,工部給的資料多半詳實,只對銅仁縣硃砂礦尚且語焉不詳,沈大人親身主持過,必能幫著咱們記錄詳細。”

 沈持:“……”

 嚯,看起來好繁重的編書任務,還以為能在翰林院躺平摸幾天魚呢。

 “歸玉兄,”李頤看著他微帶些勞形苦心,知這幾日被大理寺折騰狠了,非常體貼地說道:“你只管說,咱們執筆書寫就是了。”

 沈持:“……”

 他昨日說的話太多太多了,他今日只想當個啞巴養養嗓子:“言念兄,在下還是寫下來吧。”

 於是這一日,沈持便在翰林院寫了一天的黔地開礦回憶錄,有點遺憾的是到了午後將要散值時分,連一半篇幅都沒寫到,明日還得接著寫。更為悲催的是,賈嵐還嫌棄他文風不行:“乾巴巴的行文,和你那本《鳴蟲》一樣,不帶一絲情緒起伏,字裡行間全是你的行事風格,冷靜,板正……”

 沈持:“……”

 他被挑毛病挑的有種撂挑子不想幹的衝動。不過這是玩笑話了,今日在翰林院當值編書,是他踏上仕途後最鬆弛最純粹的一日了,同僚摯友們可愛得讓他想請他們去搓一頓大餐……礙於眼下囊中羞澀,不得不剋制一下沒提出來。

 散值後他們三三兩兩說笑著從翰林院出來,看見停在門口的賀府的馬車,車駕的裝潢非常之奢華,都掩口收聲:“沈大人……”

 有三分疑惑,七分擔憂。

 疑的是賀俊之如此高看沈持,竟用家中的馬車來接人,憂的是與人人唾棄的酷吏打交道,一步不慎,前面等待他的就是萬丈深淵啊。

 沈持笑了笑,朝那馬車走去:“諸位,明日見。”

 他沒有上賀家的馬車,只是走到跟前與馬車伕說道:“麻煩老伯趕去鳳元樓跟賀大人說一聲,在下回去取一樣東西,稍後便到。”

 馬伕無法,只好先趕著車走。

 沈持回到秦州會館,他先去看孟度,問喝了幾碗湯藥幾碗道:“我和蟾桂一直在喂,藥喝了兩半碗,米湯一共是三碗……”

 聽上去還可以:“爹,趙大哥,你們受累了。”

 見他回屋換了一身常服,又要去鳳元樓赴賀俊之的宴,都捏著一把汗,沈煌想了半天說道:“阿池,早點回來。”

 沈持:“知道了,爹,不會過二更天的。”

 這次他沒帶趙蟾桂,獨自一人去赴宴。

 這事兒後出去,民間的文人們便靈感一抖,寫出個《沈狀元單刀赴刀》的話本,不再藏著掖著,明著諷刺賀俊之是皇帝手中一把刀,沒氣節風骨,臭大街了。

 這是後話。

 ……

 鳳元樓是京城之中最繁華的酒樓,蓋有三層樓之高,夜色鋪開後,門面張燈結綵,樓中光影搖曳,客來客往。

 沈持來的時候,正是吃哺食的點,鳳元樓裡的菜香氣濃郁。店小二極有眼色,老遠就迎出來:“是沈大人吧?賀大人已經到了。請隨小的來。”

 “謝了。”他寬去披風,提袍邁進酒樓。

 及走進去,堂上及兩廊的牆壁及角落都掛著罩紗壁燈

,燈火輝煌,橘黃的燈光華彩熱鬧,給這座酒樓平添幾分風雅。

 店小二將他引至一處僻靜的雅間裡。

 內中,賀俊之席坐於毯上,手持酒盅,自斟自飲,聽見沈持到了,他頭也不抬,只說道:“沈大人坐吧。”

 沈持將披風掛在進門處的衣架上,在洗臉盆中淨了手,與他相對而坐。

 賀俊之擺手讓店小二退出去並把門關上,只餘下他們二人:“本官恭候沈大人多時了。”

 “下官回去取了樣東西道:“耽擱了些許時間,讓賀大人久等,對不住。”

 賀俊之把飲空的酒盞放到沈持面前:“沈大人取的什麼?”他頗想知道。

 沈持挽寬袖抬手為他斟滿酒杯,又緩緩推到賀俊之面前:“下官想著不能白來吃賀大人的酒,於是想送大人一件東西,”他從袖中拿出一張水墨硬紙,在手中擺弄了會兒,笑道:“賀大人手巧嗎?會摺紙嗎?”

 摺紙是種古老的手藝,不論古代還是後世的孩童,幼年讀書時都有拿張疊一疊,疊出個什麼來的經歷。

 比如上輩子課堂上時常飄過的紙飛機。

 賀俊之從他手裡接過那張水墨硬紙:“沈大人想折什麼?”

 “蒼鷹。”沈持說道。

 “蒼鷹……”賀俊之忽然大笑:“本官手拙,不過沈大人盛情,本官略有一二畫技,便在上面畫一隻吧。”

 說著,他取下牆上格子裡的筆,磨了墨,揮筆畫就一隻凌空展翅的蒼鷹,栩栩如生,果是畫技精湛。

 他畫完,沈持拿過筆,在一旁寫下兩個字——“郅都”。

 蒼鷹郅都。

 漢景帝時有名的酷吏。

 但他不是一般的酷吏,此人曾在濟南府任職時一舉端掉稱霸地方,為非作歹的大家族,治理得一方政通人和,其剛正不徇私情被稱為“蒼鷹”,後為雁門太守時,匈奴不敢來犯,為大漢守了多年的北地國門,同樣是皇帝手裡的一把刀,但郅都先是個忠君、有作為的賢臣,其次才是酷吏。

 “哦?”賀俊之輕呷一口美酒,琥珀色的將他唇色襯得有了點生機:“請沈大人說明白些。”

 “賀大人難道沒有想過,”沈持說道:“去看一眼京城之外的地方?”

 “我朝雖承平日久,但各地也難保沒有像漢景帝時濟南府那樣欺壓百姓的大宗族,也難保沒有作威作福目無王法的的官吏……”

 正需要賀俊之這樣手段凌厲的酷吏去殺一批,讓當地的百姓喘口氣。

 別的不說,就通州知府週六河那個混賬玩意兒,就等著人去收拾呢。哪怕動不了週六河這樣有靠山的,至少從地方上捕幾隻碩鼠為自己稍稍正名吧。

 “大理寺執掌天下刑獄,賀大人何不上奏陛下,”他繼續說道:“以大理寺卿的名義到地方去巡察,為民間百姓伸冤,懲治地方碩鼠,酷吏之外兼做賢臣,豈不是條生路嗎?”

 看郅都就知道,在京城給皇帝做刀當酷吏拉仇恨活不下去了,念及他在地方上是個賢臣,漢景帝還偷偷揹著他娘竇太后把人藏起來,是不想殺他的。

 要不是他做刀時玩太大了,逼死了竇太后的孫子,漢景帝的兒子劉榮,是完全可以活命的。

 所幸眼下賀俊之還沒開那麼大。

 總之,單單做個酷吏是不行的,日後刀鈍了就是被廢棄之時,沒有活路的。

 順手拓展點兒副業——以在京城做酷吏為主業,已經做了覆水難收沒辦法了,去地方上當賢臣為副業,乾點兒好事,至少等到日後被捶時,有人站出話爭辯,將功抵過,叫皇帝也好順水推舟留他一命。

 “沈大人的意思是讓本官暫且離開京城,”賀俊之審視著他筆下的蒼鷹:“以巡察的名義自我流放到外地嗎?”

 “賀大人即便去外地巡察,”沈持說道:“您也還是大理寺卿,隨時可以回京,就算京城有人生出不安分之心,也懼怕您回京後找他算賬,不敢輕易造次,您依舊是京城的酷吏,您擔憂什麼呢?”

 刀還是那把刀。

 賀俊之搖了搖頭:“沈大人所說的的確是條生路,只是本官,”他眨巴了一下狹長的鳳眼輕笑:“需要一些時日好好思量。”

 話說到這裡,他才叫店小二上菜:“撿店中最有名氣的菜上來,記本官的賬上。”

 沈持起身拱手道:“多謝賀大人盛情,只是孟夫子還在病中,下官無心美食,改日回請給賀大人賠罪,下官先告退。”

 說完,他起身告

辭。

 賀俊之捻著手中的杯盞:“沈大人慢走。”等沈持出門後,他一仰頭飲盡杯中的酒液,久久不曾動一下。

 ……

 沈持從鳳元樓出來,他沒去別的地方,直接回的會館。

 獬豸書行的潘掌櫃年關到了,租也行,售也行只求不空著,在下瞧著那宅子不錯,一水嶄新的裝潢,走,咱看看去?”

 沈持:“三進院的再好不過了。”

 本來他想著有個二進院的宅子就行,他們一家四口暫時夠住了,孟夫子要養一段時日,多一進院子恰好住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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