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齡 作品

第 118 章 蒼鷹。

 比如上輩子課堂上時常飄過的紙飛機。

 賀俊之從他手裡接過那張水墨硬紙:“沈大人想折什麼?”

 “蒼鷹。”沈持說道。

 “蒼鷹……”賀俊之忽然大笑:“本官手拙,不過沈大人盛情,本官略有一二畫技,便在上面畫一隻吧。”

 說著,他取下牆上格子裡的筆,磨了墨,揮筆畫就一隻凌空展翅的蒼鷹,栩栩如生,果是畫技精湛。

 他畫完,沈持拿過筆,在一旁寫下兩個字——“郅都”。

 蒼鷹郅都。

 漢景帝時有名的酷吏。

 但他不是一般的酷吏,此人曾在濟南府任職時一舉端掉稱霸地方,為非作歹的大家族,治理得一方政通人和,其剛正不徇私情被稱為“蒼鷹”,後為雁門太守時,匈奴不敢來犯,為大漢守了多年的北地國門,同樣是皇帝手裡的一把刀,但郅都先是個忠君、有作為的賢臣,其次才是酷吏。

 “哦?”賀俊之輕呷一口美酒,琥珀色的將他唇色襯得有了點生機:“請沈大人說明白些。”

 “賀大人難道沒有想過,”沈持說道:“去看一眼京城之外的地方?”

 “我朝雖承平日久,但各地也難保沒有像漢景帝時濟南府那樣欺壓百姓的大宗族,也難保沒有作威作福目無王法的的官吏……”

 正需要賀俊之這樣手段凌厲的酷吏去殺一批,讓當地的百姓喘口氣。

 別的不說,就通州知府週六河那個混賬玩意兒,就等著人去收拾呢。哪怕動不了週六河這樣有靠山的,至少從地方上捕幾隻碩鼠為自己稍稍正名吧。

 “大理寺執掌天下刑獄,賀大人何不上奏陛下,”他繼續說道:“以大理寺卿的名義到地方去巡察,為民間百姓伸冤,懲治地方碩鼠,酷吏之外兼做賢臣,豈不是條生路嗎?”

 看郅都就知道,在京城給皇帝做刀當酷吏拉仇恨活不下去了,念及他在地方上是個賢臣,漢景帝還偷偷揹著他娘竇太后把人藏起來,是不想殺他的。

 要不是他做刀時玩太大了,逼死了竇太后的孫子,漢景帝的兒子劉榮,是完全可以活命的。

 所幸眼下賀俊之還沒開那麼大。

 總之,單單做個酷吏是不行的,日後刀鈍了就是被廢棄之時,沒有活路的。

 順手拓展點兒副業——以在京城做酷吏為主業,已經做了覆水難收沒辦法了,去地方上當賢臣為副業,乾點兒好事,至少等到日後被捶時,有人站出話爭辯,將功抵過,叫皇帝也好順水推舟留他一命。

 “沈大人的意思是讓本官暫且離開京城,”賀俊之審視著他筆下的蒼鷹:“以巡察的名義自我流放到外地嗎?”

 “賀大人即便去外地巡察,”沈持說道:“您也還是大理寺卿,隨時可以回京,就算京城有人生出不安分之心,也懼怕您回京後找他算賬,不敢輕易造次,您依舊是京城的酷吏,您擔憂什麼呢?”

 刀還是那把刀。

 賀俊之搖了搖頭:“沈大人所說的的確是條生路,只是本官,”他眨巴了一下狹長的鳳眼輕笑:“需要一些時日好好思量。”

 話說到這裡,他才叫店小二上菜:“撿店中最有名氣的菜上來,記本官的賬上。”

 沈持起身拱手道:“多謝賀大人盛情,只是孟夫子還在病中,下官無心美食,改日回請給賀大人賠罪,下官先告退。”

 說完,他起身告辭。

 賀俊之捻著手中的杯盞:“沈大人慢走。”等沈持出門後,他一仰頭飲盡杯中的酒液,久久不曾動一下。

 ……

 沈持從鳳元樓出來,他沒去別的地方,直接回的會館。

 獬豸書行的潘掌櫃年關到了,租也行,售也行只求不空著,在下瞧著那宅子不錯,一水嶄新的裝潢,走,咱看看去?”

 沈持:“三進院的再好不過了。”

 本來他想著有個二進院的宅子就行,他們一家四口暫時夠住了,孟夫子要養一段時日,多一進院子恰好住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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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了,大人,”一夜下來,趙蟾桂熬得雙眼通紅:“天亮就去。”

 “去睡會兒吧趙大哥。”沈持說道。

 支走趙蟾桂,他聽了聽孟度的心跳,還好,平穩有力。或許,方才孟夫子短暫醒了一瞬吧,又或許是自己繃得太緊,真出現幻聽了。

 沈持又守了孟度一會兒,老師的呼吸漸次均勻,他稍稍心安,裹著披風從馬車裡走出來,四更的天淡霧綿綿,風雪未止。冷意兜頭而來,思緒變得格外清明。

 地上積了腳脖子深的雪,每往前踱一步,拔腳時皂靴上都沾一層白霜般的雪粒。“阿池——”會館的廊簷下,沈煌手裡提著一個木桶,他同樣一夜未眠,既擔憂孟度又心疼沈持:“天快亮了,你去歇會兒吧。”

 今日臘月二十三,小年,他提的木桶裡裝著拿艾草煮的水,打算給孟度擦擦臉和手,避穢,去一去牢獄之災的晦氣,再祈個來年春日載陽,福履齊長,往後無病無災的。

 臘月底四更天的冷風一冰,沈持睡意全無,但他還是點點頭,指了指會館灶臺的方向,示意自己要去找吃的。

 他不餓,只是覺得自己該吃點兒東西了。

 沈煌聽他說要去吃東西,心稍稍放寬了些:“去吧。”

 不睡覺能吃些東西也行,怕的是不吃也不睡。

 父子二人分頭忙活。

 為了照顧孟度,會館的灶臺上煲著各色湯湯水水,全是熱乎的,兩個廚子坐在角落裡打盹,呼嚕聲此起彼伏。

 聽見有人進來立刻醒了:“喲,沈大人。”

 沈持見狀動容地對著二人拱手道:“叫你們受累,在下心中十分過意不去,來日必定重謝。”

 他每每開口的時候牽動喉嚨,如鋸齒劃過,又如火灼,疼痛難忍。

 廚子大哥聽出來了,趕緊給他盛了一碗銀耳胖大海燉雪梨湯:“沈大人快喝了潤一潤吧。”

 “夜裡申掌櫃看咱們都熬著沒睡,特地讓燉的。”

 舀一勺清甜順滑的湯入口,濃濃的鄉情叫沈持暫且忘了仕途上的煞費苦心,心志如泡在水中膨脹起來的豆子,很飽滿。

 在灶房坐了坐的功夫便到了五更初,屋外紅日一圈圈浮出,雪晴雲淡。

 趙蟾桂請了鄧大夫過來,仔細診斷一遍後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以老夫多年行醫的經驗來看,孟夫子保住命了,只是太過虛弱,再將養三五天便無大礙了。”

 眾人聽了皆如釋重負。

 鄧大夫更進一步安慰沈持他們,呵呵笑道:“孟夫子聽、識俱在,諸位有什麼壞話可不要當著他的面說了,免得他記仇醒來找你們算賬。”

 沈持:“……”怎麼辦,他昨天好的壞的話都說了。

 趙蟾桂衝他挑眉:大人,昨兒你數落孟夫子的話,肯定一字不落地被他聽到了。

 沈持:“……”

 天色不早,他又去看了看孟度,鄭重其事地說道:“學生這就到翰林院點卯去了。”

 此刻,如果孟度能坐起話,必然會笑話他一番:也不知是誰嘰歪了他大半夜,現在想起來裝了。

 馬車裡有著淡淡的艾草的氣息,沈持給孟度掖好被子,回房沐浴更衣。

 辰時初,他踩著積雪步行到翰林院去點卯上值。快走到翰林院的時候,遇到了新科探花,翰林院編修徐照真,天太寒,二人的手俱籠在袖中,躬身執禮時也都忘了伸出手,一直到走進翰林院的大堂,在燒著地龍的暖閣裡寬去披風,才想起方才的敷衍,兩人對視笑了笑,徐照真玩笑道:“看來在下與沈大人都是不拘小節之人。”

 沈持也笑:“叫徐大人說著了,你我都是率真行事之人。”

 “沈大人老師的事在下也聽說了,”徐照真說道:“孟夫子還好吧?”

 “多謝記掛,”沈持說道:“還在養病之中。”

 徐照真還要說什麼,抬眼一看薛漵進來,正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去烤火,他努努嘴:“薛大才子來了。”

 二人一道笑著同薛漵執禮打招呼。

 “沈大人久未回翰林院,”寒暄完,薛、徐二人都笑道:“可是有不少事情等著修撰大人來決斷呢。”

 沈持:“二位大人是會偷閒的,讓在下瞧瞧,你們都留了什麼活兒給在下。”

 薛、徐領著他去見庶吉士——傳臚大典之後經考核後又未去六部或衙門觀政的二甲新科進士,別人看不上他們,或者他們看不上那些衙門,留在翰林院學習,“庶吉士,讀書翰林院,以學士一人教習之”,翰林學士魯潛年邁體弱,一到冬日便告假在家,極少來翰林院,沒人授課,他們這陣子只好輔助修撰、編修編書或者修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