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戈 作品

176. 千峰似劍 大勢既定,只能行一步而思百步……

祿折衝傀儡身一死,被他召喚出來的古木跟著平息下去,將那些互相軒邈的根鬚收回地底。詭譎離奇的木陣總算從大道上消失,留下一地鬆軟的泥土和凹陷的坑洞。

只是飄溢中的龍脈戾氣尚在,未隨陣法潰散而消逝。頭頂的崢嶸氣象倒是很快收斂了,滾雷與殘雲被一陣狂風頃刻捲去,不絕於耳的悶雷聲靜止過後,留下一片頗感衰疲的空寂。

迷濛的紅霧中,衍盈的虛影正對著傀儡死亡的方向,說話時眼皮習慣性地半斂著,有種謙厚的柔婉。

“天下有大道萬千,皆與我無關,征途漫漫,我能走的唯有腳下一條。天下有百年沉痾,也於我無關,積重難返,我一人不能是治百病的神藥。是以我與您不能同道。

“我於你眼中,不過是把不出鞘的劍,可既然是劍,總該一試鋒芒。這便是我此生最無悔的一劍,願為我妖境斬去百年痼疾的腐肉。”

她說完稍稍偏轉了下頭,對著空曠的地方說:“算我償你三年之期。”

這是她留在真身幻影之中,最後的一句遺言。

可惜前半段話,祿折衝沒能聽到。

後半段話,因紀從宣兩耳發聾,也沒有聽清。

她生得艱辛。青天跌宕,變化萬千裡,少元山上也不過催生出她一株花妖。

也生得可惜。覽遍人間疾苦,無幸得見功成。寥落一生,不過似午間殘夢。

春風雖欲重回首,落花不再上枝頭。

往後妖境,再沒有她這分春色了。

·

貔貅躲在紅霧之外。因受了外傷,不敢輕易靠近。

好在沒了妖力牽引,這團霧氣如同死物,靜止在原地。

貔貅隔了半邊天,大聲問道:“姓王的小子……不對,人境那小子,你沒事吧?”

紀從宣仰頭虛望著衍盈的方向,有點回不過神來,跪在地上,好半天才扭過頭看他,眼神中一片空洞,遲鈍問道:“你說什麼?”

“完了,你不會傻了吧?”貔貅抓耳撓腮道,“你們幾個人境來的,陳傾風不見了,謝引暉半死不死,你要是也傻了,麻煩事兒不全落到我頭上了?”

紀從宣捂住耳朵,示意說:“聽不大清。”

貔貅拍拍胸脯,鬆了口氣:“聾了比傻了好。聾了不定還能醫。”

他手舞足蹈地示意道:“你快點出來啊!坐在裡面找死?”

紀從宣看懂了,撐著膝蓋艱難起身。因受妖王的妖力威壓,又受龍脈戾氣侵蝕,稍一提氣便感覺萬蟻噬骨,死咬著牙關,才跌跌撞撞地走出那片濃郁霧氣。

如若不是有人境的國運護他身外,恐怕他已受那戾氣影響而喪失理智。

“真狠啊。”貔貅還在嘖嘖稱奇,“那花妖我只見過幾面,還以為她沒什麼膽氣,是個有心無力,又婦人之仁的尋常大妖,懶得同她打交道。不料最後卻要承她救命的大恩。”

要不是衍盈那與祿折衝相剋的妖術,連林別敘都扛不住龍脈的暴動,昌碣還有誰能壓住妖王的這次衝鋒?

貔貅彎下腰,想撈起地上的一捧白花。

那些妖力所化的花瓣不過是鏡花水月的虛像,從他指縫間無情穿過。如一層厚厚的霜雪,籠罩了千萬家的樓臺。

可惜殘餘的力量支撐不過數息便徹底流盡,最後露出下方的青瓦與泥石。

貔貅是個不喜歡講規矩的人,但很講道義。他直起身,朝著前方鄭重拜了三拜。嘴邊還是那句如出一轍的許諾:“往後我供你作我映蔚的座上賓……”

他說完這句,頓了頓,想到傾風要是在的話,指定得陰陽怪氣地諷他一句:“你映蔚的座上賓位可真值錢。”

貔貅頓時覺得有點沒意思,長長嘆了口氣,抓著地上沙土朝前灑了一把。

紀從宣看他動作,眼淚有些不受控,險些滾落下來。心裡頭全是些自己也理不清的頭緒,只覺得又空又滿,塞著他從未有過的感受。

此境之間,或許只有他,會為衍盈的離去覺得難過了。可他與衍盈又算不上是什麼朋友,三年多里欺騙居多,彼此間沒有過兩句真話。這樣的情誼也算真實嗎?

這樣一想,紀從宣更覺悽愴了。

“你哭什麼?”貔貅奇怪看著他說,“你們先生沒死呢,白澤要是死了,妖境怎麼也得變個天,來場大雨大風的為他送送行。陳傾風就更別說了,她命硬得很……算了,忘了你聾,浪費我口舌。”

紀從宣看著他嘴唇一張一合,依稀聽見了幾個字,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哭了。慘笑兩聲,沒有去擦臉上的淚,只是自我唾棄地道:“我太沒用。”

“是啊。”貔貅接過話,並很有自知之明地道,“不過這回我也沒派上什麼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