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齡 作品

第 106 章 活路

 沈持聽了很是欣慰,他心想:日後礦開得越大,你們的日子會越好的。

 銅仁縣的硃砂礦不僅儲量大,且十分好挖,熟練的工匠們鑿開礦洞後,往下十來米處便見到了質量品相皆上乘的礦石,沈持來時,胡見春歡天喜地拿給他看:“在下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硃砂,磨碎了畫出來的壁畫不知得多鮮豔。”

 有了它,工部正在營造的工事一用上,日後落成不知有多輝煌奪目。

 沈持拿在手上瞧了又瞧:“這些礦石,除去工部用處外,餘下都給戶部嗎?”

 “那當然了,”胡見春說道:“先緊著咱們工部用,有盈餘的話,戶部才會分給各省,各省又會給硃砂商行,再由他們售賣出去做藥材等用。

 當然各省也不是白拿這些硃砂的,都是要給戶部銀子的。

 說來說去的,本質上還是個買賣。人人心知肚明。

 沈持聽著叮咚叮咚咚鑿礦石聲,一直停留到日落時分才返回驛站。

 八月半後,這一帶連著多日陰雨綿綿。

 一天午後,俞馴託著棋盤來找沈持下棋:“聽聞沈大人棋技不錯,今日你我切磋切磋如何?”

 沈持笑道:“在下敢不奉陪?來吧。”

 二人在棋盤上殺得難解難分,都很過癮,並且上癮。

 “俞大人,”落下一字後沈持艱難佔據上風:“咱們銅仁縣開礦之事,向各省發公文了嗎?”

 俞馴:“剛採出礦石,工部還未運回京城,給各省不知要多久以後了。”

 如今工部的硃砂缺口很大,等填一填,看到結餘時才能給各省,最早也要到明年了吧。

 沈持:“此礦一開,工部營造工事所需的硃砂礦綽綽有餘,”他拿出一張圖來:“俞大人請看,下官前幾日去看過新鑿的礦洞,光這一處就是大萬山硃砂礦的四倍之多,”

 “戶部可以做打算了。”他說道。

 以前是別人求著戶部給硃砂礦石,據說給每省的都是有配額的,很少,供不應求。往後產量大了,供過於求,戶部大概要為這些硃砂礦砸在手裡而發愁了。

 得趁早為此項買賣做打算。

 俞馴還未經手過此等事情,一時轉不過彎?”

 沈持說道:“現如今,各省商行不知礦中硃砂量大,戶部何不發文說有一批硃砂礦石要賣,但還在開採中,先預售,”他又說一遍“預售”二字:“現下各省還不知銅仁縣硃砂的礦藏數,戶部只要一鬆口,各省定會有多少買多少,囤積硃砂礦石……

 “戶部只要先與他們擬定文書,收下訂金慢慢交付硃砂礦石就是了。”

 俞馴還是不太懂:“可這礦石都還沒采挖出來呢,採挖出來後還要從山頂運到山下,各省的商行來了,拿什麼給人家。”

 萬一挖不出來那麼多,到期怎麼給人家交付呢。

 沈持:“俞大人,在下打個不恰當的比方,比方說,在下要是與俞大人比鄰而居,俞大人家中養了只母雞每日下蛋,而在下又恰好想吃雞蛋,於是同俞大人商量說,給俞大人十枚雞蛋的錢,每日等著雞下了蛋來領雞蛋……這麼一來,俞大人一下子賣出去十個雞蛋,日後
 

十天都不愁賣雞蛋了對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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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水聲時而如獸嗚咽低吼,時而又如梟鳥夜鳴,令人毛骨悚然。

 在安仁縣對望的安遠縣最高的山頭上,鎮西將軍史玉皎一副鎧甲身負長矛,正帶著兵士在巡境,銅仁縣開礦乃朝廷大事,為防止西南邊疆各南蠻國的細作潛入,兵部給她發了公文,命她嚴防死守。

 不遠處的洪水傾瀉灌入得越來越急,她腳底下的山一顫一顫的,在視線的輕微顛簸中,她忽然瞟見黔山縣與安仁縣交界處竟然有一行四人,定睛一看,那身量頎長略顯單薄的,有點眼熟,是沈持?

 他身邊魁梧中帶憨厚勁兒的也眼熟,是趙蟾桂啊。

 她眼力極好,當不會認錯。

 “將軍,那是沈大人嗎?”看到史玉皎在眺望對面,她的副將蘭翠跟著看了過去。

 史玉皎輕點頭:“是他。”

 “這時候,”蘭翠看了一會兒說道:“沈大人……他怎麼會在黔、安兩縣?”

 不都告之兩縣百姓悉數遷出了嗎。

 史玉皎往前面走去,鷹似的巡視著安遠縣中山脈的每一處——翻過去,南邊是大理國:“或許他不放心,最後來看看還有沒有人滯留沒走吧。”

 蘭翠被她落下一截路,拿劍揮開山林中的綠枝黃葉緊追兩步:“沈大人可真是個好官。”

 這兩縣的縣令父母官都未必會做到這樣。

 史玉皎“嗯”了聲。

 越往上走,越發清楚地看到洪水幾乎是追著沈持他們的腳步,他從婦人手中接過孩子抱在手上,而趙蟾桂則架著那婦人飛快地往外跑,看著有些驚慌。

 蘭翠於心不忍:“將軍,要不要屬下去……”接應他們一下。

 史玉皎說道:“蘭副將,且不說等你衝下山來不來得及,我問你,你以什麼名目出安遠縣?”

 雖幾里路之隔,但也到縣外了。

 昨日才三令五申,軍中不得隨意離開軍營外出。

 她向來鐵腕治軍。

 蘭翠聲調低低的:“可是,將軍……”

 洪水那麼快,沈持來得及走出去嗎。

 史玉皎沒說話。

 或許她心想,沈持恰好在洪水瀉下時來黔、安兩縣,他必然有自己的對策,自會無虞的。

 她下意識地又朝他望過去一眼,可那處已看不到沈持的身影了,只有一片茫茫澤國。

 ……

 洪水最後還是撲了一下沈持,打溼了他的衣裳,彼時,他和趙蟾桂幾乎是將母子二人挾持到驛站的。

 孩童兩三歲的模樣,很瘦,細細的脖子頂著大大的腦袋,劫後餘生啞著嗓子大哭,或許是嚇的又或許是餓的。

 沈持把孩子放到婦人的懷裡:“他叫什麼名字?”

 婦人垂下眼:“狗……狗蛋。”

 沈持說道:“趙大哥,去看看還有沒有飯食拿一些過來給他們吃吧。”

 婦人一下子跪在地上:“多謝大人,民婦……與小兒無以為生,一口飯都吃不上了,還不如省省力氣多活兩天呢,何必再遷走
 

?”

 “縣衙給每戶發放六兩銀子,”兩縣發出公告之後,但凡簽字畫押的百姓當場領取概不賒欠,沈持問道:“怎會一文沒有?”

 婦人哭道:“先前民婦的夫君欠了債,這次補償銀子發下來,全都還債了。”

 手裡一文不剩。

 她想著即便跟著鄉親們去了銅仁縣,也無以為生還是等死,乾脆就不走了。洪水快要來的時候她抱著孩子躲到了甕中,想靜靜死去,沒想到還是被沈持給翻出來了。

 沈持:“……”

 趙蟾桂端了一盤熱飯來,那孩子聞見味道本能地要上手去抓,看來是餓極了。

 婦人同樣嚥著口水。

 “大嫂,”趙蟾桂將飯端到她面前:“吃些飯吧。”

 沈持出來把房門帶上,留下母子二人用餐。

 他的衣裳溼了,八月中黔地已經冷了,他接連打了兩三個噴嚏。趙蟾桂顧不上自己同樣是一身溼衣裳,趕緊去給他燒了一桶水:“大人泡一泡熱水驅驅寒吧。”

 再這樣下去又得病一場。

 上次入黔州府的時候生的那場瘧疾,叫他至今心有餘悸。